(小說)未來列車6：被遺忘且不該被記起的男人

日子像一張拉得過緊的弦，看似恢復了常態。紀新白返回公司處理堆積的工作，定時去醫院回診，在固定的餐館解決晚餐，搭乘熟悉線路的公車。表面的一切，都在努力拼湊一個「正常人」的生活。

一、現實的不安殘留

但裂痕無處不在，如同潛伏的病毒，悄然侵蝕著他重建的平靜。

經過地鐵站時，混雜在人群噪音中的，會突然鑽入一縷微弱、失真得像從深淵傳來的老舊錄音女聲：「請旅客……盡快前往……檢票口。」當他猛地回頭，卻只看到行色匆匆的路人和一成不變的商業廣告。

走在亮起行人綠燈的斑馬線上，午後的陽光會將他的影子陡然拉長、扭曲，那黑影的輪廓有時會詭異地貼近他，彷彿一個穿著夾克的高瘦男子正緊貼在他身後，無聲無息。

深夜，當城市歸於沉寂，他躺在床上無法入眠時，遠方總會準時傳來那陣低沉的、持續的嗡鳴，像某種巨大的金屬造物在虛空中永恆滑行——與異界列車啟動時的共鳴，如出一轍。

他甚至開始在公車上觀察到異樣。窗玻璃反射出的城市天際線，會在某個瞬間極其輕微地「倒轉」或「扭曲」，如同信號不良的電視畫面，短暫地閃現一下，隨即恢復正常。

心理醫生將這一切歸咎於嚴重的創傷後壓力綜合徵，開具了更多鎮定神經的藥物。

但紀新白心裡無比清楚。

這不是幻覺。

這是滲透。

是那個異界，如同一個不肯罷休的獵手，依舊在暗處死死地盯著他。

被動等待只會讓裂痕擴大。他需要答案，需要主動出擊。而所有謎團的核心，始終指向同一個人——

林小雨。

二、夢中的模糊警告

睡眠不再是休息，而是另一個戰場。

今夜，他再次墜入那片潔白的空間。異界列車無聲前行。

但車廂空蕩，只有他和坐在最後一排的那個身影。

林小雨穿著那件與灰夾克同色的外套，臉色是一種近乎透明的蒼白，卻帶著他記憶中最溫柔的神情

她靜靜地望著他，眼神裡有思念，有悲傷，還有一絲……急切。

「新白……」她的聲音飄渺，像隔著一層水幕傳來，「不要再問蔡元浩了。」

紀新白心頭一震，快步向她走去：「為什麼？小雨，他到底是誰？你們之間到底隱藏了什麼——」

林小雨用力搖頭，眼中瞬間被巨大的恐懼佔據，她壓低聲音，如同怕被什麼東西聽見：「有些名字……不能提！會讓你被『找到』的……我……我已經不記得他是誰了……我也不應該記得……」

她想再說什麼，身影卻猛地開始波動，像信號不穩的全息影像，邊緣泛起光點，開始變得半透明。

「小雨！」

列車在此時發出一聲從未有過的、劇烈的震動——

紀新白從床上彈坐起來，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，滿身冷汗，急促地喘息著。

那不是夢。

那感覺太過真實，林小雨最後的恐懼，那近乎哀求的警告，絕非大腦能憑空編造。

那是一個來自「彼方」的、真正的警告。

而一個冰冷的直覺隨之浮現：

如果連身處異界的林小雨都被迫「遺忘」了蔡元浩，那麼這個名字本身，恐怕就是一把鑰匙，一把直接關聯著異界核心的、危險的鑰匙。

三、林小雨的母親

潘少然的形象在紀新白心中已經蒙上了一層濃厚的不信任陰影。他繞開了這個「學長」，直接聯繫了林小雨的母親。

聽到是紀新白來訪，林母沉默地開了門，眼眶迅速泛紅。她沒有多說什麼，只是默默地將他帶到了林小雨生前居住的房間。

房間保持著主人離開時的樣子，整潔，明亮，佈置得溫馨而充滿少女心，時間彷彿在這裡凝固，等待著永遠不會歸來的主人。

「我本來……是反對她和那個蔡元浩在一起的。」林母的聲音帶著壓抑的哭腔，打破了沉默，「自從跟他交往後，小雨就像變了個人，整天沉迷那些……古埃及的東西，房間裡堆滿了厚厚的古書，不停地畫些誰也看不懂的奇怪符號。」

聽到「古埃及」三個字，紀新白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。

林母沉浸在回憶裡，聲音顫抖著繼續：「後來……那個蔡元浩，在南京……出了車禍。很突然，人就沒了。那段時間，小雨的精神狀態非常差，她總是胡言亂語，一直說——」

她的聲音陡然拔高，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恐：

「她說蔡元浩沒有死！只是被帶到『未來』去拯救什麼人類文明……說他完成任務就會回來……」

紀新白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。

南京？

車禍？

未來？

拯救人類文明？

這幾個關鍵詞，像一把把重錘，狠狠砸在他心頭，與他和林小雨在南京經歷的那場「異界列車」事件，產生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完全重疊！

林母最後的話，更是讓他如墜冰窟：

「可是後來……很奇怪，她好像突然就好了，像被人按了重置鍵一樣……她完全不記得蔡元浩這個人了，就像他從來沒存在過。」

紀新白感到一股寒意從脊椎骨縫裡鑽出來，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。

這絕不是普通的失憶。

這是人為的、強制的……消除。

五、手機裡的照片

林母顫巍巍地從床頭櫃抽屜深處，取出了一支暗藍色的舊款智慧型手機。

「這是小雨以前用的手機……蔡元浩出事後，我怕她觸景生情，不敢讓她看裡面的照片，就先替她收了起來……後來，有個自稱是她社團社長的人來家裡，說要幫忙整理小雨的遺物，想試著解鎖這支手機，弄了很久也沒成功……」

紀新白腦中立刻警鈴大作——

潘少然！果然是他！

「你要的話，就拿去吧……」林母將手機遞給他，神情疲憊而哀傷，「反正……她也不在了。裡面或許……還有她的一些照片。」

紀新白接過那支冰冷的手機，如同接過一個沉甸甸的、可能引爆一切的秘密。

回到家，他徹夜未眠。那支手機靜靜躺在書桌上，像一隻沉默的眼睛，注視著他。

終於，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，他下定了決心。

他必須解開它。

他嘗試了林小雨的生日、他們的紀念日，甚至自己的生日，全部顯示錯誤。沒有指紋解鎖功能，那張來自異界的符號紙條，他更不知如何轉化為輸入指令。

焦灼之際，林小雨那張泛黃紙條上的五個字，如同黑暗中劃亮的火柴，驟然浮現在腦海——

「忘了我是誰」。

這不僅是警告……會不會也是……密碼？

一個荒誕卻又無比契合當前邏輯的念頭湧現。他深吸一口氣，切換到拼音輸入法，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，鄭重地鍵入：

W A N G L E W O S H I S H E I

「嗶——」

一聲輕快的解鎖音響起！屏幕應聲亮起！

成功了！

然而，短暫的興奮瞬間被巨大的驚愕取代。手機內部幾乎是空的，只有一個孤零零的相簿圖標。

他點開相簿，裡面只有寥寥十幾張照片。

全部是林小雨與一個男人的親密合照。背景是南京中山陵的臺階、林蔭道、紀念館前。照片中的林小雨笑靨如花，依偎在男人身旁。

而那個男人的臉——

紀新白的呼吸驟然停止，一股冰冷的恐懼從腳底直衝頭頂！

那張臉，那臉型、那嘴角微微上揚的詭異弧度、那雙深邃得看不見底的眼睛……

竟然，與那個在異界列車上審判眾生、帶來無盡夢魘的——灰夾克男子，一模一樣！

蔡元浩……就是灰夾克男子？！

就在紀新白被這顛覆性的發現震得魂飛魄散之際——

「嗡……嗡……嗡……」

掌中的手機，毫無預兆地劇烈震動起來。

刺眼的屏幕光線下，清晰地跳出了一行來電顯示：

潘 少 然
（來電）

紀新白全身的血液彷彿在瞬間凍結，僵硬地握著手機，如同握著一塊燒紅的烙鐵。

為什麼是這個時候？

潘少然怎麼會知道他解鎖了手機？

他到底知道多少？

或者……更可怕的問題是——

這個正在來電的「潘少然」……

他究竟，是不是「潘少然」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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