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小說)未來列車1：從來沒有看過像這樣的景像

紀新白第三次刷新打車軟件，螢幕上的數字跳到「預計等待47分鐘」時，喉嚨裡泛起鐵鏽味的焦灼。

「早知道不在中山陵待那麼久了……」林小雨小聲說，聲音被山風吹得發顫。

暮色從紫金山麓漫上來，最後一班觀光車早已離開。導航顯示步行到地鐵站要一個半小時，而他們買的回蘇州的高鐵票是晚上七點十五分——只剩一個小時十三分鐘。

「這邊！這邊有車嗎？」紀新白朝著路邊幾個工作人員模樣的人揮手。

對方搖頭：「今天有交通管制，所有網約車都不讓上山。」

林小雨絕望地翻著手機，各個打車平台都是相同情況。

就在這時，一個穿著灰色夾克的男子從樹影裡走出來，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。

「要下山嗎？我們這裡剛好缺一個人。」

紀新白下意識地把林小雨往身後拉：「不用了，謝謝。」

那人沒有堅持，點點頭就消失在暮色中。

「怪怪的，」林小雨低聲說，「這時間、這地方，怎麼會剛好有車缺一個人？」

他們沿著盤山公路往下疾走，行李箱輪子磕在路面上發出刺耳的噪音。五分鐘後，又一個男人從路邊的休息亭走出來——不同於前一個人的衣著，卻是同樣的微笑弧度。

「要下山嗎？我們這裡剛好缺一個人。」連語氣、停頓都一模一樣。

紀新白感到背脊一陣發涼，這次他清楚地看到，那人的眼睛裡沒有任何笑意。

「不、不用！」他幾乎是吼出來的，拉著林小雨就跑。

身後沒有腳步聲追來，但他不敢回頭。

就在他們幾乎絕望時，一輛舊款計程車無聲地滑到他們身邊，後座車窗降下，裡面已經坐了三名面無表情的乘客

司機探頭問：「去南站？順路，就差兩位了。」

驚魂未定的他們不及細想，擠進了那狹小的空間。車子沉默地下山，車載廣播斷斷續續地重複著路況資訊，但仔細聽去，彷彿永遠是同一句話在循環。

後座的乘客始終一言不發，如同人偶。當車子在南京南站落客平台停下，他們逃也似地付錢下車，回頭時，那輛車已不見蹤影。

「歡迎光臨麥當勞！請問要點什麼？」

南京南站二樓的麥當勞裡，燈光明亮得有些不真實。紀新白長舒一口氣，終於從那個詭異的山上下來了。他們幸運地攔到了一輛願意拼車的出租，雖然後座已經有三個人，擠得他半個身子懸在外面。

「我要個雙層牛肉堡套餐，」林小雨恢復了活力，轉頭問紀新白，「你說，一塊牛肉從南京扔到蘇州，會變成什麼？」

「啊？」

「變成——『蘇州牛肉』（酥掉牛肉）啊！」她自己先笑起來。

紀新白勉強扯出笑容，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頭頂的屏幕。電子鐘顯示19:03，數字突然跳回19:02，又閃回19:03。

是自己看錯了嗎？紀新白揉了揉眼睛，19:03，好吧。

櫃檯後的店員保持著標準微笑：「一共是47元。」

紀新白遞過信用卡，注意到店員胸牌上的名字是「暫無數據」。

「您的漢堡，請慢用。」店員說，聲音和廣播裡的音色驚人地相似。

林小雨接過托盤時不小心碰到店員的手：「哇，你的手好冰！」

「空調比較足，」店員微笑，「祝您用餐愉快。」

他們在靠窗的位置坐下。林小雨還在興致勃勃地講著腦筋急轉彎：「那你知道為什麼南京的鴨子最幸福嗎？因為它們都在鹽水鴨——『淹死』前就被吃掉了啊！」

紀新白咬了一口漢堡，牛肉的味道有些……平淡。不是難吃，而是幾乎沒有任何味道，像在嚼一塊質感正確的替代品。

廣播再次響起，同樣的語調，同樣的內容：「請旅客盡快前往檢票口。」

他抬頭看屏幕——19:07，數字穩定地閃爍著，像在提醒什麼。

「怎麼這麼多人？」林小雨驚訝地停下腳步。

從麥當勞到候車大廳的路上，人群不知何時變得密密麻麻。每個人臉上都交織著焦慮、疲憊與茫然，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無聲的躁動。奇怪的是，這麼多人聚集，卻幾乎沒有交談聲——沒有抱怨，沒有電話的通話聲，連行李箱輪子的噪音都顯得沉悶而壓抑。

紀新白緊緊抓著林小雨的手，在人群中穿行。廣播每隔三十秒就重複一次：「請旅客盡快前往檢票口。」這催促在當前情境下顯得格外諷刺。

「我們的車次是G7245，在B12檢票口，」他邊走邊看車票，然後抬頭望向巨大的班次資訊顯示屏——整片螢幕被刺眼的紅色「誤點」二字佔滿，他們的G7245後方，跟著「誤點 62分鐘」。

「全部車都誤點了……」林小雨的聲音帶著一絲不安。

突然，一陣孩子的哭聲響起，尖銳而清晰。紀新白下意識地轉頭尋找聲源，哭聲卻戛然而止——不是漸漸平息，而是像被按了靜音鍵一樣突然切斷。

他背上的汗毛瞬間豎了起來。

「你聽到了嗎？」他低聲問林小雨。

「什麼？」

「孩子的哭聲，剛剛——」

廣播再次響起，冰冷的女聲覆蓋了他的話語：「請旅客盡快前往檢票口。」

他們擠到B12檢票口前，這裡的人群如同凝固的雕塑。所有人或坐或站，目光空洞地望著那緊閉的閘機與顯示誤點的屏幕，沒有任何工作人員在場處理。一種龐大的、被遺棄的寂靜籠罩著這裡。

紀新白拿出手機，想查詢誤點原因，可是完全沒有訊號，無法上網。

他猛地環顧四周，一股寒意從腳底竄上。他意識到一個更可怕的事實：在場的所有人，包括那些看似焦慮的旅客，都沒有拿出手機。在這個智能手機普及的年代，在一個省會城市的高鐵站，成百上千的人因誤點而滯留，卻沒有一個人試圖打電話或上網查詢。

就像所有人都知道，這一切通訊都是徒勞。

「像這樣子的情景，他們從來沒見過。」紀新白喃喃自語，感覺喉嚨發緊。

林小雨突然抓緊他的手臂，指甲幾乎掐進他的肉裡。她指向人群中的一個空隙——

在那裡，一個穿著灰色夾克的男人正靜靜地站著，臉上掛著和山上那兩人一模一樣的、彷彿量產的微笑。

他張開嘴，沒有發出聲音，但紀新白清晰地讀懂了那重複的唇語：

「還缺一個人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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未來列車、三年後的妻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