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小說)未來列車5:忘了我是誰的泛黃小便條紙
潘少然的指尖懸在手機螢幕上,對照著那張發光的紙條,小心翼翼地依次觸碰對應的虛擬按鍵——那並非標準字母,而是他根據象形文字意義臨時構建的輸入法。

第一幕:手機的異變
第一個符號輸入,螢幕微閃。
第二個,房間裡的燈光像心跳般漏跳了一拍。
當第三個,代表「回歸」的複雜符號被輸入——
「嗡——!」
尖銳的耳鳴如同鐵釘鑽入紀新白的顱骨,與此同時,房間內所有的光線開始扭曲、拉長,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攪動。書架上的書本微微顫動,桌面的筆筒滾落,潘少然電腦屏幕瞬間被雪花佔據,發出嘈雜的噪音。
那熟悉的、低沉的列車嗡鳴聲,由遠及近,從虛空中滲透出來,蠻橫地充斥了整個空間。
紀新白感到一陣劇烈的眩暈和失重感,眼前的景物像被打碎的玻璃般剝離、飛散。當強光收斂,刺耳的噪音褪去,他發現自己已然身處那個刻骨銘心的潔白車廂之中。冰冷的空氣,無震的平穩,窗外流瀉的扭曲光影——一切都與噩夢中無異。
而那個身著灰色夾克的男子,就靜靜地站在走道中央,如同一個早已設定好的程式,眼神空洞地望著他們。
他的目光越過紀新白,直接落在臉色發白的潘少然身上。
「潘少然。」男子的聲音平靜無波,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,「古文明研究社的社長,對嗎?」
潘少然臉上閃過一絲極其短暫的驚訝,隨即,那驚恐像是被某種東西迅速抹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木然的、甚至帶著一絲詭異弧度的笑容。
「社長?」他重複著,聲音有些飄忽,「不,我不是社長……我只是一個,對古老知識感興趣的普通學者。」
他的話音未落,身體的輪廓邊緣開始泛起熟悉的、令人絕望的柔和光暈,如同即將被數據刪除的檔案。
灰夾克男子冰冷地注視著他,宣判道:「謊言,會導致消散。」
「等等!」潘少然急聲喊道,那詭異的笑容消失了,只剩下純粹的恐慌,「我真的不是社長!我……我根本看不懂那些古埃及文字!我只是裝懂!」
他身上的光芒驟然停滯,不再變強,也不再消散。
灰夾克男子微微抬了抬眉,嘴角扯出一個毫無溫度的、像是設計出來的「笑」的弧度。
「很好。」他說,「誠實,使你暫時存在。」
然後,他那雙看不見底的眼睛,緩緩轉向了紀新白。
第二幕:試煉的重演
「紀新白。」
男子的聲音直接鑽入腦海,帶著迴響,如同某種精神指令。
「你,記得我嗎?」
那一瞬間,所有的痛苦記憶排山倒海般湧來——林小雨在他懷中化為光點的絕望,那溫暖觸感消失後的冰冷空洞,無數個夜晚將他驚醒的同一幕夢魘……痛苦如同燒紅的烙鐵,燙灼著他的神經。
他幾乎就要脫口而出那個刻骨銘心的「記得!」
但就在話要衝出喉嚨的電光石火間,他腦海中閃過了不久前那個溫和的夢境裡,林小雨隔著朦朧光線對他說話的樣子,她的聲音柔和卻帶著某種深意,彷彿在提醒:「小白……不要回答太快……」
一股寒意從腳底竄起,壓倒了熾熱的痛苦。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,指甲深深掐入掌心,利用那點刺痛保持清醒。他抬起頭,迎向灰夾克男子非人的目光,聲音因極力壓抑而帶著明顯的顫抖,卻異常堅定:
「我……不記得。那場車禍之後,我的記憶很混亂……很多事,都不清楚了。」
灰夾克男子沉默了。
那幾秒鐘的寂靜,漫長得像幾個世紀。男子就那樣靜靜地注視著他,彷彿在掃描他靈魂的每一個角落,分析他話語中的每一個像素。
最終,男子用他那種一成不變的、平淡的語調開口:
「很好。」
「模糊,是生存的條件。」
話音落下,他轉過身。
隨即,整個世界開始崩解。潔白的車廂牆壁如同風化的沙堡般剝落,窗外的扭曲景象碎裂成億萬片光屑,頭頂的燈光熄滅,腳下的地板消失——一切都在瞬間被無邊的黑暗吞沒。
第三幕:真實與謊言
紀新白猛地睜開眼睛,心臟狂跳,後背已被冷汗浸透。
他發現自己仍然坐在潘少然那間堆滿書籍的房間裡,姿勢都沒有變。那支老舊的手機靜靜地躺在桌面上,屏幕一片漆黑,彷彿從未亮起。
剛才那一切……是瞬間的集體幻覺?還是時間被摺疊又展平?
他喉嚨乾澀,低聲問旁邊的潘少然:「剛剛……發生了什麼?」
潘少然皺著眉,揉了揉太陽穴,神情裡帶著困惑與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:「你還問我?你剛才不是一直在跟他對話嗎?那個穿灰夾克的……你真的不記得了?」他的語氣從疑惑逐漸轉為某種尖銳,甚至帶著點被愚弄的惱怒,「你拿著那張莫名其妙的紙條來找我,結果現在跟我說你不記得了?」
紀新白看著他,潘少然的眼神裡有殘留的驚懼,有探究,但更深處,似乎還隱藏著別的什麼。他強迫自己維持平靜,避開了潘少然直視的目光,語氣盡量顯得疲憊而茫然:
「也許……只是幻覺。也許,什麼都沒發生。」
潘少然盯著他,看了很久很久,像是在審視一件充滿疑點的古物,想要看穿其下的真相。最後,他只是扯動嘴角,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冷笑。
「你最好,」他語氣生硬地說,「不要再碰那些東西了。」
第四幕:忘了我是誰
夜色深沉,街道上空無一人。紀新白獨自走在回住處的路上,晚風帶著涼意,卻吹不散他心頭的迷霧。
灰夾克男子最後那句話,如同魔咒般在他腦海中迴盪——
「模糊,是生存的條件。」
為什麼模糊是生存條件?「記得」會導致毀滅嗎?林小雨的消失,是否也與「記得」或「遺忘」有關?
紛亂的思緒中,他下意識地伸手進外套的內袋,指尖觸碰到一張質感不同的紙。他拿了出來,就著路燈昏黃的光線展開。
那是一張早已泛黃的便條紙,邊緣有些毛糙,上面是林小雨那清秀而熟悉的筆跡,只寫了五個字——
「忘了我是誰。」
他全身的血液彷彿在瞬間凝固。
這張紙條,是當年她送他那件灰色夾克時,悄悄塞在內袋裡的。他當時看到,只覺得是她一貫帶點文藝腔的小浪漫,或許帶著某種親暱的依戀,便一笑置之,小心收好,卻從未深究。
此刻,這五個字卻像一道撕裂夜空的閃電,驟然劈開了他腦中所有的迷霧與混沌。
這不是情話。
這是警告。
這甚至是……答案。
林小雨,早就知道。她或許不是知道所有細節,但她一定預感到了,或者通過與蔡元浩的研究知曉了某種規則——「記憶」或者「身份」,在這場超越常理的遊戲中,是致命的靶心。
他抬頭望向被城市燈火映照得泛紅的夜空,腦海中閃回潘少然在異界車廂裡,那否認自己身份時瞬間露出的、與平時溫和學長形象截然不同的詭異笑容。
一個冰冷的念頭浮現:那張來自「異界」的符號紙條,引導他找到了潘少然;而林小雨多年前留下的這張紙條,在關鍵時刻,救了他一命。
紀新白深吸了一口氣,那氣息冰冷而帶著決絕。他將兩張新舊迥異、卻都至關重要的紙條緊緊攥在手心。
如果林小雨早已預見到這一切,那麼她的「消失」,或許並非終結。她可能還「存在」於某個維度,某個需要他以「遺忘」作為偽裝,才能觸及和抵達的層面。
「我會找到妳。」他對著虛空,低聲立下誓言,聲音輕卻重如千鈞。
夜風拂過,捲起地上的落葉。在這寂靜的深處,遠方似乎傳來一陣極其微弱、幾乎與心跳混淆的嗡鳴聲——
像那列永不停歇的異界列車,正在某個看不見的軌道上,緩緩啟動,等待著下一次的「乘客」。
(第五集 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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