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小說)大太陽奇遇記7:如何才能打破水晶棺木

狼嚎聲,像退潮般,倏然遠去。不是消失,而是那種包圍的、迫在眉睫的威脅感暫時抽離了。夜空恢復了死寂,一種比喧囂更壓抑的寧靜,沉甸甸地壓在涼亭上方,壓在我這副透明棺材的頂蓋上。

(小說)大太陽奇遇記7:如何才能打破水晶棺木

一、優雅貴族的狼人

月光冰冷地照著地面上那灘仍在微微蠕動、緩慢交融的黑色液體。我的眼淚已經乾了,只剩下麻木的刺痛和一種空蕩蕩的、彷彿連心跳都被挖走的虛無。

然後,他出現了。

從涼亭外最濃的陰影裡,緩緩步入月光之下。身形同樣高大,覆蓋著深灰色、近乎銀白的短毛,線條比之前那兩隻更加修長,甚至帶著一種詭異的優雅。他沒有同伴那種壓低重心、隨時撲擊的野獸姿態,而是像一個巡視領地的古老貴族,步伐沉穩,帶著一種冷眼旁觀的從容。

他停在那灘黑水旁,低頭凝視。黃綠色的獸瞳裡,沒有憤怒,沒有悲傷,只有一種近乎分析的專注,以及一絲……欣賞?

「同歸於盡……」他開口了,聲音不像前兩隻那樣嘶啞狂暴,而是低沉、平穩,帶著某種打磨過的質感,字正腔圓,甚至比吸血鬼更像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古老紳士,如果不看那可怖的外表。「幾百年了,你這狡猾的老狐狸,終於肯放下那可笑的騎士尊嚴,真正『死』一次給我看。」

他蹲下身,伸出長著利爪、卻意外靈巧的手指,輕輕沾了一點邊緣的黑水,放到鼻尖嗅了嗅,然後任由那液體從指尖滴落。

「還是那麼倔強的血統。」他低語,聽不出喜怒。

我在地底棺木中,大氣不敢喘。直覺像警報器一樣尖銳地鳴響——這個不一樣。他和之前那兩隻,根本不在同一個層級上。 他不是單純的獵食者,他是……指揮官?還是某種更高階的存在?狼人,難道不是一群野獸嗎?這個念頭讓我脊椎發寒。

二、標記不放的獵物

第三狼人——我心裡已經這樣稱呼他——直起身,目光開始在涼亭內仔細掃視。他的視線掠過石柱、長凳,最後,停在了我之前掉落書包、後來被吸血鬼用腳不著痕跡撥到角落陰影處的——那把黑傘上。

他走了過去,彎腰,用兩根爪子輕輕夾起了傘柄,彷彿那是件易碎的藝術品。

然後,他笑了。

那笑聲不再低沉,而是驟然變得響亮、充滿諷刺,甚至帶著點狂喜,在寂靜的夜裡格外刺耳。

「哈哈……哈哈哈哈!同樣的把戲!幾百年了,你還是只會這一招!」他舉起黑傘,對著月光端詳,彷彿能透過傘面看到其本質。「給自己留一條生路?藏在『傘影』與『棺柩』的夾縫裡?老狐狸,你以為這次還能騙過我?」

我的心臟猛地一抽。生路?吸血鬼沒死?他把生路……藏在傘裡?還是……

第三狼人的笑聲戛然而止。他丟開黑傘(黑傘落地,發出輕微的「啪嗒」聲),轉過身,黃綠色的獸瞳精準無比地,盯向了我所在的位置——儘管從他的視角,那裡應該只有普通的水泥地面。

一股寒氣從我腳底直衝天靈蓋。他看不到我,但他知道。他一定知道!

他緩步走到涼亭正中央,恰好站在我「頭頂」正上方的地面。然後,抬起一隻覆蓋著銀灰色毛髮、沉重無比的腳。

咚!

重重踏下。整個水晶棺木隨之劇烈一震,震動透過冰冷的內壁傳遍我全身,牙齒都跟著磕碰了一下。

「躲在地底,就能當作什麼都沒發生嗎?」他的聲音透過地面和棺木,帶著沉悶的迴響傳入我耳中,彷彿直接在我腦海裡說話。「很多年前,在那條巷子裡,我就該直接把你抓走,而不是只派一隻沒用的『幼犬』去標記你……浪費時間,也浪費機會。」

很多年前?巷子?幼犬?
記憶的碎片猛地刺痛——國二,放學,黑狗,追咬,潘小胖……
那隻狗……是他派的?為了「標記」我?
我不是偶然闖入這個世界?
我……早就被盯上了?

三、月光下的潘小胖

「這副『月光柩』,」第三狼人用爪子敲了敲地面,發出叩叩的輕響,語氣帶著一種學究式的嘲弄,「不是棺材,是延遲裝置。把時間和存在暫時『摺疊』隱藏。要打開它,其實很簡單……」

他頓了頓,似乎在享受我在地底的恐懼與煎熬。

「用那把真的銀十字架,敲擊棺蓋內壁。一直敲,敲到十字架承受不住力量,徹底粉碎。契約之力反衝,柩鎖自然解除。」

十字架?敲碎?

我像抓住救命稻草,猛地看向自己一直緊握的右手——那把吸血鬼最後塞給我的、沾著黑血的銀十字架。它還在。但我立刻想起,書包裡還有另一把——潘小胖給我的、被他嗤為「玩具」的那把。

兩把十字架,在昏暗的棺內光線下,幾乎一模一樣。尺寸、色澤、磨損的痕跡……我瘋狂地比較,手指顫抖地觸摸,卻找不到任何決定性的差異。哪把是真的?吸血鬼沒說!他為什麼不說?!是因為來不及?還是……他根本就在說謊?或者,這本身就是個陷阱?

「不過,我想,不用那麼麻煩教你怎麼出來了。」第三狼人的聲音再次響起,打斷我混亂的思緒。

他轉過身,逕自走向涼亭邊緣最濃的陰影處,彎下腰,從我看不見的角落,拖出了一個被粗糙麻繩緊緊捆住、昏迷不醒的人。

那人的雙腳無力地刮擦著地面,被輕易地拖行到月光下。

月光照亮了那張蒼白、沾滿塵土和血跡的臉。

潘小胖。

我全身的血液瞬間凍結,連呼吸都停止了。是他……是他親自去抓的?他一個人?

「你的朋友,很講義氣。」第三狼人用爪子尖端,輕輕挑起潘小胖低垂的下巴,動作輕柔得像在擺弄一個玩偶。「追著呼叫器的訊號,一路找到邊界,還試圖用大蒜和那個玩具十字架……丟我。」他的語氣裡有一絲荒謬的笑意,彷彿在說一個幼稚的笑話。「勇氣可嘉,愚蠢透頂。」

潘小胖似乎被觸痛,發出一聲微弱的呻吟,緩緩睜開腫脹的眼睛。他的視線先是渙散,然後艱難地聚焦,似乎想辨認所在。當他朦朧的視線掃過地面那攤黑水,再看到眼前這隻巨大、優雅而猙獰的狼人時,恐懼瞬間淹沒了他,但他咬著牙,沒發出尖叫。

然後,他的目光,似乎冥冥中有所感應,投向了涼亭中央,我「所在」的地面。他看不見我,但他好像知道我就在那裡。

「大海……?」他嘶啞地、不確定地喊了一聲。

第三狼人滿意地笑了。「看來,不需要我多解釋了。」他看向我頭頂的方向,聲音陡然變得冰冷而殘酷:
「給你一分鐘。自己出來。」
「時間一到,我就撕開你朋友的喉嚨,讓他的血,幫我澆灌這片你藏身的土地。」

「不……不要出來!」潘小胖突然用盡全力嘶吼起來,儘管聲音破碎,「他騙你的!你出來我們都得死!大不了……大不了跟他拼了!」

兩種聲音,如同最鋒利的鋸子,來回拉扯著我的神經。
吸血鬼臨終的囑咐,釘在我腦海:「絕對不准打開棺蓋!」
潘小胖瀕死的吶喊,刺穿我的心臟:「不要出來!」
一邊是承諾與未知的規則。
一邊是眼前即將逝去的、活生生的、唯一肯相信我並為我涉險的朋友。

信任的兩條線,在此刻徹底繃直、對撞,發出即將斷裂的尖鳴。

四、未來選中的少年

思考?分辨真假?權衡利弊?
去他媽的規則!去他媽的真相!

在第三狼人開始用低沉嗓音倒數「六十……五十九……」的瞬間,我的大腦一片空白,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燒穿恐懼的灼熱蠻勁。

我左手依舊死死攥著吸血鬼給的十字架(哪一把都無所謂了!),右手則瘋了般在書包裡一抓,將潘小胖給的那把十字架也撈了出來。

沒有比較,沒有猶豫。
我紅著眼睛,像是要把所有憤怒、恐懼、無力、愧疚都灌注進去,右手高舉起其中一把十字架,用盡全身力氣,朝著頭頂上方那透明冰冷的水晶棺蓋——狠狠砸了下去!

鏘——!!!
不是敲擊聲,而是某種金屬與水晶共鳴到極致的碎裂巨響!刺耳到讓我短暫失聰!

手中的十字架在接觸棺蓋的瞬間,爆發出耀眼的銀光,然後寸寸龜裂,化為無數閃爍的銀色粉塵,在我面前炸開、飄散!

「呃啊——!」與此同時,棺蓋傳來難以想像的反震力,我虎口迸裂,鮮血直流,整條右臂瞬間麻木。

但更劇烈的是腳下的震動!整個水晶棺木,從我砸中的那一點開始,蛛網般的裂紋瘋狂蔓延,瞬間布滿整個透明棺體!然後——
轟隆!

棺木徹底炸開!不是向外,而是向上!彷彿壓抑已久的力量得到釋放,我腳下的「地面」——那層隔絕現實的幻象——如同脆弱的玻璃般向上崩碎、四散飛濺!

月光、夜風、濃烈的血腥味和塵土氣息,瞬間毫無阻隔地將我淹沒。我從地底的「隱藏位」,被一股無形的氣浪猛地拋回了真實的地面,踉蹌著摔在涼亭中央,摔在那灘冰冷的黑水邊緣,渾身沾滿了水晶碎屑和塵土。

「大海!」潘小胖驚喜又絕望的喊聲傳來。

我抬頭,看見他被狼人押著,臉上卻因為看到我活著而迸出一絲光芒。

我什麼都顧不上了。手腳並用地爬起來,無視那劇痛發麻的右臂,無視滿手的血,像一頭被逼瘋的小獸,嘶吼著朝潘小胖的方向撲過去!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:碰到他!解開他!帶他走!哪怕一步!

第三狼人沒有阻止我撲過去的動作。他只是冷冷看著,像是在觀賞一齣最好看的戲劇演出。

我終於撲到潘小胖身邊,顫抖的手去扯那粗糙的繩索,眼淚混著臉上的塵土和血往下流。「對不起……對不起……我來了……我來了……」我語無倫次。

潘小胖被捆著,只能用頭頂了頂我的肩膀,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:「我就知道……你這個笨蛋……一定會出來的……我也說了……我…我一定會來找你的……」

我們的重逢,在月光、狼吻與死亡的黑水旁,只持續了不到三秒。

「感人至深。」
第三狼人平靜的聲音響起。他不知何時,已經站在了我們身前幾步遠的地方,徹底擋住了通往涼亭外的路。月光從他身後照來,將他龐大優雅的影子,長長地投在我們身上,如同囚籠。

他不再看潘小胖,那雙黃綠色的、充滿非人智慧的獸瞳,完全鎖定在我身上。裡面沒有了之前的嘲諷與戲謔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我無法理解的、極致的專注與嚴肅,彷彿在進行某種確認儀式。

「這一次,」他緩緩開口,每個字都像冰冷的鐵塊,砸在寂靜的夜色裡,「我不會再讓你逃了。」

他微微仰頭,望向那輪皎潔的滿月,又低頭看我,宣告般的語氣,帶著某種宿命的重壓:

「你這個——」
「被『未來之神』選中的少年。」

話音落下的瞬間,更多的沉默彷彿無數隻狼影,從涼亭周圍每一片陰暗的角落裡,無聲地浮現、圍攏,徹底封死了所有去路。

(第七集 完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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