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小說)大太陽奇遇記5:月光下遠處傳來狼嚎聲

意識是從一片黏稠的黑暗底部,慢慢浮上來的。最先恢復的不是觸覺或聽覺,而是視覺——一團模糊的、銀白色的光暈,在無邊的黑暗中央晃蕩。我用力眨了眨眼,視線艱難地對焦。

(小說)大太陽奇遇記5:月光下遠處傳來狼嚎聲

一、黑暗中的月亮

不是路燈,不是車燈。
月亮
一輪皎潔得近乎殘忍的滿月,高懸在墨藍色的夜空中央,邊緣清晰得像用刀刻出來的。

我腦子「嗡」的一聲,徹底醒了。
不對……完全不對!
我明明是在大白天,在熾烈的陽光下,看著那灘黑水漫上我的腳背,然後在極致的恐懼和刺鼻的蒜臭味中昏了過去。
我應該在柏油路上,應該被熱醒,或者被路人發現。
怎麼會是夜晚?怎麼會躺在……?

我猛地撐起身體,後腦傳來一陣悶痛。環顧四周——熟悉的雕花石柱,磨損的水泥長凳,頭頂是涼亭飛翹的檐角,切割出一片深邃的夜空。
我在那座涼亭裡。

而他就坐在旁邊的長凳上,姿態放鬆,甚至有點慵懶,一手搭在膝上,側臉望著亭外的月色。那身中古外套整整齊齊,蒼白的皮膚在月光下泛著瓷器般冰冷的光澤,臉上一絲融化的痕跡都沒有,完美得可憎。

他彷彿早就知道我醒了,慢慢轉過頭,碧藍的眼眸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幽深。
「你終於醒了。」語氣平淡,像在陳述天氣。

「這……是哪裡?」我的聲音乾啞得嚇人,喉嚨像被砂紙磨過。問題一出口,我自己都覺得蠢。這裡當然是那座涼亭,但……「我是說,時間!為什麼是晚上?我昏了多久?!」

他沒有直接回答,只是靜靜地看了我幾秒,然後,用一種近乎憐憫的語調,輕輕說:
「你以為,怕陽光的是我?」
他頓了頓,月光在他眼中流轉。
「其實,是你。」

我愣住了,像被這句話當頭打了一棒,完全無法理解。
「你……到底在說什麼?」我掙扎著想站起來,腿卻還有些發軟。

吸血鬼微微歪頭,嘴角牽起一個沒有溫度的弧度,像在欣賞我的困惑。「不是嗎?在陽光底下,還沒化成黑水,你就害怕得連腳都動不了,然後……就這樣了。」他做了個優雅但嘲諷的手勢,指向我剛才躺倒的位置。

我張了張嘴,卻發現自己無從反駁。那股被黑水淹沒的冰冷黏膩感,似乎還殘留在腳踝上。但更讓我骨髓發寒的,是他那句詭譎的話——怕陽光的是我?

月光冷冽地灑在涼亭外空無一人的街道上,一切安靜得可怕,連蟲鳴都沒有。這裡的「夜晚」沒有宵夜攤的氣味,沒有遠處車流的低頻噪音,只有一片死寂的銀白,和我面前這個非人之物均勻到令人心慌的呼吸聲。

昏倒前,我以為最壞的結果是死亡,或是醒來在醫院。
但現在,我在一個不該存在的夜晚裡醒來,時間被偷走,常識被踐踏。我沒有回到安全區,而是像一枚被吃掉的棋子,從棋盤的「白天」那一格,被直接拎起來,扔進了完全陌生的「夜晚」這一格。

吸血鬼那句顛倒黑白的嘲諷,此刻聽來不再像是單純的挑釁。
它像一把冰冷的鑰匙,嘎吱一聲,打開了一扇我從未察覺存在的門。門後沒有答案,只有更濃、更深的未知與寒意,靜靜地湧出來,將我吞沒。

二、時間過了多久?

混亂的思緒被更實際的恐慌打斷。
「現在幾點了?!」我慌亂地摸索口袋,手機不在。書包在旁邊地上。「我該回家了!我媽一定——」

「你不用擔心。」他打斷我,語氣依舊平緩,卻帶著某種不容置疑的意味,「在這裡,時間的流速……跟你習慣的那個世界,不太一樣。」

「什麼意思?!」我猛地看向他,心臟狂跳。時間不對勁?這比空間錯亂更讓人恐懼。

他沒有詳細解釋,只是將目光重新投向亭外無垠的夜空與明月,側臉的線條在月光下顯得既遙遠又莫測。
「人類總是以為,未來還沒發生,一切都可以選擇,可以改變。」他像是自言自語,又像是說給我聽,「但活得夠久就會明白……有些軌跡,有些『前因後果』,早就像織好的網一樣,靜靜懸在那裡,只等你走到對應的那個結點上。」

他活了多久?五百年?一千年?這種話從他嘴裡說出來,沒有炫耀,只有一種沉重的、令人窒息的宿命感。

他忽然輕輕嘆了口氣,那嘆息融入冰涼的夜色裡。
「這月光……真亮。讓我想起很久以前,差不多……五百年前吧。我們一族,和狼人那一族,最後一場像樣的大決鬥,就是在這樣的滿月之下。」

狼人。
這兩個字像兩根冰冷的針,瞬間扎進我的耳朵,刺穿我的腦膜!

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滯了。
腦海裡無法控制地爆開兩句「玩笑」——
一句,是我自己曾對著眼前這張蒼白的臉,在驚恐中脫口而出的黑色反擊:「如果你是吸血鬼,我就是狼人!」
另一句,是潘小胖在陰暗巷子裡,為了緩和詭異氣氛,帶著乾笑說出的那句:「你遇到吸血鬼,我就遇到狼人了啦!」

當時只覺得是荒唐的對應,是絕境或尷尬裡逼出的黑色幽默。
但此刻,在這詭異的月下涼亭,從這個活了不知多久的吸血鬼口中,以一種陳述遙遠歷史的平淡語氣說出來……
那兩句相隔甚遠、由不同人說出的玩笑,突然在我腦中轟然撞在一起,聲音大得讓我耳鳴。它們不再輕飄,變得無比沉重,甚至……閃爍著不祥的微光。

一股冰冷的戰慄,從尾椎骨一路爬上頭皮。冷汗瞬間濕透了後背。
這不是巧合。
有什麼東西,在我和潘小胖無知無覺的玩笑間,被觸動了,被對齊了。彷彿我們無意間用戲謔的語言,念出了某段不該被記起的、帶著詛咒的古老臺詞。
潘小胖……他那句無心的話,會不會不僅僅是話?

三、觸發了紅色按鈕

「不管時間一不一樣,我必須走了!」強烈的不安驅使我行動。我必須回到「正常」的時間線,必須確認現世的狀況。

我掙扎著完全站起,彎腰撿起地上的書包,拉開拉鍊,藉著月光匆忙檢查。是一種下意識的、尋求依靠的動作。
銀十字架冷硬地躺在一角,旁邊是塑膠袋,裡面那顆被我咬過一口的大蒜已經乾癟發黑,像某種不祥的遺物。都在。
然後,我的手指碰到了那個方形的、塑膠殼的裝置——潘小胖給我的呼叫器。

我把它拿出來,握在手心。
下一秒,我的呼吸停止了。

那個紅色的、唯一的按鈕,此刻正散發著微弱的、穩定的紅光。
它亮著。

什麼時候?怎麼會?
我昏倒時無意識壓到的?還是那灘黑水淹上來時,碰撞觸發的?
不,那些都不重要了!
重要的是——它亮了!這表示訊號已經發出去了!

「糟了……」我脫口而出,聲音因為恐懼而變調,「小胖……」
第一個掠過腦海的,不是吸血鬼會不會追蹤這個訊號,而是潘小胖那張認真的臉,和他那句承諾:「至少我會知道你出事了。」

吸血鬼注意到了我瞬間慘白的臉色和僵硬的動作。他的目光落在我手中的小裝置上,眉頭几不可察地動了一下。
「哦?還有新玩具?」他的語氣帶著一絲探究,「這個小盒子,又是你們研究出的什麼……新時代驅魔道具?按下它會有聖水噴出來?還是會召喚神父?」

我沒理會他的嘲諷,全部心神都被那點紅光吞噬了。我像是喃喃自語,又像是絕望的確認:
「他說過……我如果出事,按下這個……他就會知道……他就會……」會怎樣?他一個高中生,能怎樣?但我知道潘小胖,他那種死心眼的義氣……

「他就會來找你?」吸血鬼接過了話頭,聲音裡那點慣常的慵懶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審慎的凝結。他看著我,又看看那發光的紅鈕,眼神深處似乎有某種複雜的計算在快速閃過。「你是說,有另一個人類,因為這個裝置,現在可能正朝著……『這裡』過來?」

他用了「這裡」這個詞。這讓我更加確定,這個涼亭,這條街道,絕非普通地點。

四、月光下的狼嚎聲

還沒等我從呼叫器帶來的恐慌中理出頭緒,吸血鬼的下一句話,讓我徹底墜入冰窟。

他的神情變了。之前那種遊刃有餘的優雅、戲謔的冷漠,像潮水一樣褪去,露出底下某種罕見的、屬於「警惕」甚至「不安」的底色。他站起身,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細長,投在涼亭地面上。

「岳大海,」他直呼我的名字,聲音嚴肅得讓我心驚,「我問你一件事。你必須認真回想。」
他盯著我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問:
「你還記得,以前追著你咬的那隻『狗』嗎?」
「仔細想想,牠的額頭上——有沒有一個特殊的記號?形狀……大概像這樣?」

他用蒼白的手指,在空中虛劃了一個不規則的、類似月牙的弧形。

我被他前所未有的嚴肅態度震住了,下意識地開始用力回想。國二那年,放學路上,突如其來的襲擊,狂吠,恐懼,奔跑……記憶的畫面閃爍不定,像信號不良的老電視。
「我……我只記得好像是白色的,速度很快……我嚇得拚命跑,根本……根本沒看清楚牠的臉……」我努力挖掘,但那段記憶就像被一層濃霧包裹,關於那隻「狗」的細節,尤其是頭部,一片模糊。

吸血鬼的眉頭蹙緊了。「一點都看不清?哪怕是一點白色的斑紋?在額頭正中央?」

「我真的……想不起來……」我抱住頭,感到一陣刺痛。不是生理的痛,而是一種記憶被剝奪、被模糊的詭異感覺。我忽然意識到一個可怕的可能性:也許不是我沒看到,而是那段記憶裡關於「記號」的部分,被某種力量拿走或掩蓋了?

就在這時——
「吼嗚————」

一聲極其低沉、渾厚、彷彿從大地深處傳來的嚎叫,劃破了寂靜的夜空。
那不是任何已知動物的叫聲。它充滿了野蠻的力量、無盡的憤怒,以及一種……狩獵前的興奮。
空氣彷彿都在這聲嚎叫中震顫,涼亭周圍樹木的枝葉,無風自動,發出細碎的、恐懼般的沙沙聲。

吸血鬼的臉色在月光下,瞬間變得無比難看。他猛地轉頭,望向嚎叫傳來的方向——那是我來時街道的更深處,一片月光被高樓切割得支離破碎的黑暗區域。

「糟了……」他低語,聲音緊繃如弓弦,「是牠……狼人來了。而且,牠聞到『新鮮獵物』的氣味了。」

新鮮獵物?
是指我?還是……因為呼叫器訊號而被牽引過來的……

「啪嗒。」
我手指一鬆,那閃爍著不祥紅光的呼叫器,從我徹底失溫的掌心滑落,掉在涼亭冰冷的水泥地上。
紅光在黑暗中,像一隻嘲諷的眼睛,一眨不眨。

「吼嗚————」
第二聲嚎叫緊接著傳來,比剛才更近!更清晰!甚至能聽出那聲音中飽含的、近乎饑渴的迫切感!

月光依舊皎潔。
涼亭依舊是庇護所。
但一股前所未有的、純粹的、充滿獸性的恐怖,如同實質的冰潮,從街道深處的黑暗中,洶湧澎湃地漫捲而來,瞬間淹沒了我們所在的孤島。

第五集 完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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