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小說)大太陽奇遇記1:第一天,大白天要救人
走在回家路上。
今天陽光特別毒辣,聽說高溫逼近四十度,這種溫度不至於熱死人,卻會讓人比死還難受。我顧不得自己是男生,手一伸,把背包裡那把摺疊傘抽出來,啪一聲撐開,當成臉皮第二層防曬。

走著走著,突然聞到一股若有似無的燒焦味。
我下意識停下腳步,前後左右掃了一圈——人行道乾乾淨淨,連一張紙屑都沒有,旁邊一排樟樹在豔陽下曬得發亮,葉片卻還是挺直青綠,看起來一點都沒要燒起來的意思。那股焦味卻不散,反而隨著熱風一陣一陣撲過來。
疑惑一路跟著我,直到走到路的盡頭左轉。
一轉彎,我就看到前方地上躺著一個人影。
那是一個男子,一動也不動地倒在地上。
他穿著一身怪異的衣服,像從什麼歐洲中古世紀漫展裡逃出來似的:長外套、高領襯衫、奇怪又講究的扣子,整體打扮不合時宜。靠近一看,他是金髮碧眼,輪廓深邃,還真的是外國人。
「你還好吧?」
話一出口,我就發現不對——這種時候應該把我那破爛到不行的英文拿出來試試看才對。
「……我不好,快死了……」
原來這個外國人會說中文!雖然帶著一點外國腔,可還勉強聽得懂。他聲音軟叭叭的,衰弱到整個人像被抽乾電力。其實不用他說,我也看得出來,他離「變成一具屍體」只差半口氣。
「要喝點水嗎?還是幫你叫救護車?」
生平第一次遇到一個快死的人橫在眼前,我整個人懵掉,腦子裡的選項只剩下這兩句,還是自動播放的那種。
剛才聞到的那股燒焦味,突然變得格外濃烈,像是整個人被熱氣包住一樣噁心。我忍著反胃,仔細一看——他臉上的皮膚像蠟像開始融化,邊緣往下坍塌、顏色詭異發黑。
觸目驚心四個字,完全可以用在他臉上。
原來我老遠聞到的燒焦味,是他的臉正在燒焦!
「救救我吧,把你那傘移到我身上,我不能再曬到the sun。」
他講到最後那幾個字,終於飆回英文。
他那張臉雖然可怕又噁心,但救人當下顧不了那麼多。我條件反射似的往前一步,連忙把傘往他頭頂挪,把陽光擋住。
接下來發生的事,完全像電影特效。
他臉上本來融化中的皮膚,在傘影底下慢慢停止「流動」,原本焦黑的地方逐漸回復成正常膚色,像是倒轉的特效,被烤焦的皮肉一點一點復原,最後竟然變回一張白晰帥氣的外國人臉。
我倒吸一口氣。
眉頭忍不住皺起來,整個人雞皮疙瘩都冒出來。
「你臉上皮膚怎麼了?身體還好吧?」我問道,聲音沒有剛才那麼慌張,取而代之的是慢慢滋長的害怕——那種比熱還黏人的恐懼感。
「我得了一種非常難纏的皮膚病,曬到太陽就會發作,只要不曬到太陽就好了。謝謝你的傘。」
他說這句話時明顯輕鬆多了,呼吸也比較平穩,像剛剛那個融臉人不是他一樣。
「不用謝,你沒事就好了。」
嘴上這樣說,我心裡倒是鬆了一大口氣——至少我剛才救人,沒有救到一半在我面前斷氣。(但心裡OS:剛才那一整段電影特效,真的只是什麼皮膚病?)
「撐著傘跟我一起走到那邊的涼亭,我需要在那裡休息一下。」
他站起來,拍了拍身上的灰塵,講話時用的是不容拒絕的命令句。而且我突然發現——剛才那點外國腔調不見了,他的普通話變得標準得嚇人。
「喔,好吧!」
我本著「救人救到底」的心情,暫時不去計較他語氣有沒有禮貌。都快死過一次的人了,我也不奢望他補上一句發自內心的感謝。
我覺得他比較需要遮陽,於是乾脆把傘交給他拿,自己走在旁邊。
毫無疑問,傘是我的,我才是傘的主人。但他顯然不在乎這一點,一路上只顧著把傘調成最適合自己的角度,完全不管傘影有沒有順便遮到我。那畫面看起來就像我跟在一個貴族少爺旁邊當助理,還是那種沒薪水的。
好不容易走到涼亭,我一腳踏入陰影裡,才真正覺得活過來。
「到這裡你應該沒事了吧!傘還給我吧!」
這次換我用命令句,語氣也不客氣了。
「還給你?I beg your pardon?」
他抬眼看我,臉上帶著一種「你在說笑嗎」的表情。
「已經送你到涼亭這裡,我要走了,我的傘還我吧!」
死老外,竟然還在這時候跟我講英文。這種程度的句子也太簡單了吧,他以為我聽不懂?
「我剛不是跟你說過了,我有皮膚病,不能曬太陽的。這把傘就留給我吧。」他淡淡地說,語氣平靜得很,彷彿這只是順理成章的交換條件。
「這是我的傘。」我堅定地重複。
「送給我吧。」
他說得理所當然,好像把命留給他的人是他一樣。
「開玩笑,我救了你一命耶,還把你帶到這個涼亭歇息,你不但沒有一個正常人應該有的感激,還不把我的傘還我。」
我越講越火大,心裡那股不對勁的感覺也越來越濃。
「我的確不是正常人。」
他看著我,忽然笑了一下,「看在你給我傘的份上,我老實跟你講,我是吸血鬼。」
空氣像被按了暫停。
我前後左右又搜了一圈——毒辣的太陽依舊高掛,溫度還是四十度的高熱,樟樹在豔陽下依然清爽挺直,走道上很乾淨,風一吹,連灰塵都少得可憐。四周沒有其他人影,整個涼亭方圓一公里內,除了我,就只剩下眼前這個自稱吸血鬼的……外國人。
這是哪一招?
如果老天要我開開眼界遇到吸血鬼,也該是什麼月黑風高的深夜吧!怎麼會是在這大太陽、四十度高溫、中午日頭正強的時候,然後我還親手救了一個差點被陽光融化的吸血鬼?
救人一命,勝造七層浮屠。
那救鬼一命,應該怎麼說?活該附送陽傘一把?
「如果你是吸血鬼,我就是狼人。」
我嘴巴比腦子先動,丟出唯一想到、也是唯一能做的黑色幽默。
就算他真的是吸血鬼,好歹我救了他一命,總不能再順手把我的傘搶走吧?這已經不是忘恩負義,是職業道德有問題。
他大概是被我惹毛了。
下一秒,他猛然伸手抓住我的手腕,力道大得像鐵鉗。他惡狠狠地瞪著我,眼白裡浮出幾條粗重的血絲:「你搞清楚了,如果不是看你好心,幫我打傘遮陽、還送我到涼亭,我老早直接先把你給咬死,然後自己撐傘離開,就這麼簡單!」
我用力想掙脫他的手,卻發現完全動不了。他的力量大得離譜,像是骨頭裡面塞了鋼筋。我看著他瞪大眼睛,那些凌亂的血絲在高溫又陰森的眼神裡交錯,一股寒意從我手腕一路竄上脊椎,往全身擴散。
他的嘴巴忽然往我的手腕貼近。
張開的血盆大口裡,上下兩側各有兩顆誇張尖長的獠牙,像惡意加長版的大狼犬牙,閃著詭異的光。我嚇得全身不停顫抖,連腿都快站不穩。
「抱歉……抱歉……那把傘給你吧!請……放過我……」
我講話的時候,牙齒以極快的頻率微微顫動,發出答答答的聲響,自己都聽得出來有多丟臉。
「你走吧,不要回頭。」
他終於鬆開我的手,順手擦了一下嘴巴,像是在整理儀態。接著他微微拉了拉衣領,拍了拍衣服的摺痕,又恢復成那個貴族紳士的樣子,好像剛才那一段暴躁凶狠只是他禮貌破功的片刻。
局勢一下子完全逆轉。
剛才是我救了他一條命,現在卻變成他放了我一馬。
我不敢多想,頭也不回地拔腿狂奔,逃離那座涼亭,也逃離那一段詭異得像日頭底下做的噩夢。
從那天起,我再也沒有走過那一條路。
每次路過附近,我都會不自覺緊握手裡的傘,確認它還在——然後才想起來,那把傘,早已被一個自稱吸血鬼的男人,拿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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