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十年耳鳴(2):揚州採耳師傅

蘇州吳江
在台北木柵和萬芳醫院之間,有一片面積不小的小山丘。大學期間,我很喜歡騎著摩托車,於山間小路穿梭,身在高處、涼風呼嘯而過的感覺很好,興之所至,我常常索性將機車停在路邊,倚著欄杆,眺望首善之都台北市南區的風景。
剛發現自己有耳鳴幻聽,看過醫生、查過資料之後,確定這是不治之症,沒有辦法根治,而且隨著年紀增長,有可能更加嚴重,我悲憤自己被詛咒的人生,原本是早上八九點的朝陽,正當擁抱無限可能的未來之際,卻發現它一轉眼成了下午四五點的夕陽,不知從何來的耳鳴,把我從彩色搞成黑白。
最自憐自艾、歇斯底里的時候,我一度騎上最喜歡的小山丘,倚著欄杆,流著眼淚,心裡反覆想著一件事,乾脆往下面跳,一了百了再也不會聽到那邪惡的刮金屬聲。
終究沒有往下跳。我想到新聞裡那麼多真正跳樓的人,很佩服他們的勇氣與果斷。
我沒有跳,是理智的選擇,因為再怎麼說,生活裡充斥著各式各樣的聲響,例如小山丘的路邊,斷斷續續來往的車輛喧囂,和山間無以名狀的自然音,很足以淹沒並未經過鼓膜震動的耳鳴。其實只有在夜深人靜、準備入睡的時候,耳鳴才會讓我很難忍受、有股衝動想學習梵谷割耳的精神。
不久之後,我找到打敗耳鳴的方法:音樂。要睡覺的時候,裏在厚重棉被裡,塞著耳機,CD隨身聽循環播放音樂。首先是震耳卻聾的搖滾樂,例如Angra的《Carry on》,接著是輕鬆悅耳的抒情歌,例如莫文蔚的《盛夏的果實》,最後,是理性均衡的古典樂,例如巴哈的《無伴奏大提琴》。
除此之外,為了安定焦躁的情緒,我到各寺廟求神拜佛。寺廟都有免費佛書贈閱有緣人,我順手帶回幾本。在為耳鳴所擾、夜不能寐的時候,我打開佛經,那些精簡典雅的文字,像是來自另外一個仙境的福音,異常優美,具有一種純淨洗滌心靈的力量。於是,在宗教的幫助之下,逐漸地,我也不再需要音樂輔助,耳鳴是內在不知從何而來的聲音,我用穩定強大的心靈意志,將之消弭於無形。
然而,一場手術,帶來耳鳴後遺症也就算了,右耳的宿疾,根本沒有治好。
我儘量不游泳,游泳必帶耳塞。因為每次游完泳,過幾天會疑似右耳流膿:不是噴出來像水龍頭那樣,也沒有淌出來像枇杷膏那樣,它是感覺有個小瀑布在耳朵裡燒滾,轟隆隆的,把手指頭勾進耳道裡,有一點溼溼黏黏的液體,聞之,無味。
這樣情形下,我右側睡,想讓「耳液」流出來,發現它永遠在燒滾、永遠在流、但是永遠沒有東西流出來,於是只能改成左側睡,
即使沒有游泳,這個流膿症狀已成痼疾,彷彿風溼關節炎一樣,或者痛風,沒有任何預兆,偶爾不定期發作,意思是:它不找你麻煩很正常,它想找你麻煩是應該。
然後右耳聽力不太好。我經常無意識中,舉手在耳邊姆指和中指搓揉,右耳搓搓左耳搓搓,兩相比較,很明顯發現右耳聽不到搓揉聲音。通常我會接著改成姆指指甲去彈中指指甲,如此右耳聽得到細微聲響,但跟左耳比起來,音量少很多,姆指中指靠很近,勉勉強強算是聽到了。
就這樣,耳鳴和耳膿在大學時找上我,跟著我一起畢業、跟著我當兵、跟著我出社會工作、跟著我一起外派大陸。我接聽手機電話,一律都是放在左耳,睡覺慣常性右側臥(如此耳鳴聲較小)。
情况一直到了我外派大陸工作,有了意想不到的發展。
那時我在吳江,台灣總公司的財務長和其他財務同事,到大陸工廠出差,下班後我帶他們一起到市區逛街、順便按摩洗腳。
那家足浴店位於吳江最熱鬧的永康步行街上,在逛完街、吃完火鍋之後,到這裡休息正是剛好。我們一行人,便在一個大房間分別躺下,享受輕鬆悠閒、被好生生伺候著的無壓力狀態。
幫我按摩的小姐和我很有話聊,洗完腳之後,緊接著捏按背部和頭頸,邊按邊問我哪來的?一聽是來自台灣,更是饒有興趣地問這問那的。在抬起手抽抓我的手指時,突然間和我反應我的耳屎太多了,看起來很是嚇人。我說有這麼可怕嗎?旁邊的財務長和台北同事都笑了。
於是,在按摩小姐強力推薦和其他同事起哄之下,我加點了一項「採耳」的服務項目。來給我掏耳朵的,據說是來自揚州很有名的民間師傅,剛好他最近到吳江駐點,按摩小姐直言錯過太可惜了。
這是我和李師傅相遇的開始,可說是一場孽緣,徹底地改變我人生方向和軌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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