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麻雀(4):五號公車

雄中精神:實事求是,精益求精
「好刺眼呀,閃瞎啦!」一大早,紀新白的弟弟嚷嚷著。
「不把你閃瞎,你怎麼會乖乖起床!」紀新白得意。
「低調點,像我這個右昌國中剛剛好。」弟弟背起自己的書包,意有所指。
「這個又不是我自己選的!」紀新白抗議。
高中開學的第一天,制服、皮帶、書包全套配備齊全,每一件裝備上面都有大拉拉的「雄中」兩個字。
特別是書包,念國中時候的書包,上面也會寫上「某某國中」這四個字,就小小的,看起來不會太大、不會太小,剛剛好的四個字在上面,弟弟的「右昌國中」書包就是最好的範例。紀新白書包上兩個「雄中」足足放大了三倍,不害躁的佔據整個書包正面,深怕人家看不到似的。
紀新白穿好衣服背好書包,走到媽媽房間:「媽,我起來了啦,你怎麼沒有叫我?」
「哎呀,我剛才去你的房間,沒看到你,只看到一坨隆起的棉被,我以為你已經起來了呢!」媽媽說,以一種明顯還沒睡醒的語調。
「那坨隆起的棉被就是我啦,我頭埋在棉被里啦!媽你根本是沒有進我房間吧!」聽到媽媽這個明顯耍詐的說法,紀新白一臉「被打敗啦」表情,他呆了一會兒,繼續說道:「不是說第一天怕我遲到,要載我嗎?」
「哈~哈?有嗎?我有這樣說嗎?哎,媽媽太累了,昨天下班回家很晚,《霹靂火》又看到兩點多,讓媽媽休息一下。喏,早餐幫你買好啦,很貼心吧!冰箱裡面,記得去拿。」說完之後,媽媽轉身窩進棉被里。
紀新白打開冰箱一看,果不其然,是昨天的豆漿蛋餅,他輕輕嘆了一口氣,到廁所刷牙洗臉。
誰知道刷牙洗臉回來,再打開冰箱,咦,豆漿蛋餅已經不見了。一回頭,看到弟弟一手咬著蛋餅、一手拿著豆漿。
「餵!怎麼吃我早餐?」
「哪知道是你的!肚子餓拿了就吃啦。」弟弟邊說邊騎上腳踏車,噠噠幾聲,不見人影了。
「切,吃我的豆漿蛋餅,騎我的腳踏車,總有一天要你雙倍奉還。」紀新白對著沒有人影的大門嚷嚷。
後面房間傳來媽媽的聲音:「不要再吵啦,我要睡個好覺,被你們吵醒了。」
被媽媽遺棄、被弟弟遺棄、被豆漿蛋餅和腳踏車遺棄,被所有一切遺棄的紀新白,在家裡的附近站牌等公車,迎接高中開學的第一天。
那是個電腦還透過電話線上網的年代,沒有吃到飽方案,上網費用貴的跟甚麼一樣,而實際上那時候網際網路上也沒有甚麼東西,上網沒有甚麼用處,所以很多人即使有電腦,也不會用來上網,就跟紀新白家裡一樣。
也沒有手機,賈伯思還沒有重新定義手機,那時候,學生口袋裡有個BB扣,已經是亮到不行了。
那時候如果像現在這樣方便,那麼開啓手機google地圖應用程式,查找從右昌到雄中的公車路線,出來的答案只會有一個:先搭29號再轉5號公車。
時間是七點十分,紀新白在五號公車上,,拿著昨天夜市買的隨身小筆記本,專心背英文單字,昨天晚上他抽空在筆記本寫滿滿一頁的生字,把最近幾天他在《空中英語教室》遇到的生字寫上去。
他早就想好啦,遙遠三年後的大學聯考要嬴,就要嬴在起跑點上。先擬定作戰計劃,然後貫徹執行,一直都是他的強項。他的第一個步驟,就是每天坐公車背單字。
說起來,這還是紀新白第一次坐公車上學,甚至可以說是第一次坐公車。國小國中都是在家裡學校附近活動,有一台腳踏車基本夠用,沒搭過公車,幾乎。
早上六七點,五號公車,裡面清一色的高中生,變成是輛校車了,只不過它是個聯合國校車。
紀新白故意將自己的書包有字的那面向下,放在大腿上,手裡拿著寫滿英文生字小筆記本。一本正經背單字之餘,他偷偷分析公車內不同學校的書包樣式:有的像雄中一樣是兩個斗大字,例如「雄工」,大部份是像弟弟一樣是四個小方格子,例如「明誠中學」、「左營高中」、「前鎮高中」,還有一些不是傳統書包樣式,而是像個公事包,這種主要是技職學校的,公事包上面會有些圖案加校名,例如「三民家商」、「海青工商」、「中華藝校」。
最特別、最讓紀新白一眼難忘的,是雄中的最佳拍檔:雄女。沒有字也沒有圖,一整片很端莊大氣的紅色,再仔細看,左下角有三行白色不寛的斜紋,在斜紋的最角落很小但很顯眼的四個小字:高雄女中。
在這兩個學校之間,有個流傳很久大家都知道的老話,不久之後,紀新白會很熟悉的一句老話,這麼說的:「春風化春雨,雄中愛雄女」。即使在不知道這句老話之前,五號公車上第一次看到穿雄女制服背雄女書包女孩的紀新白,同樣可以感受到和其它學校不太一樣的氣氛。
明明是兩個學校,但好像屬於同一國的那種不明朗不明確感覺,甜甜的,小曖昧說不清,所謂的情竇初開如果有味道,大類如此。
隨著公車從左營北站開到南站,左營大路經過地下道開到中華路,看著公車上的人來來往往、上上下下,很快紀新白瞭解到有些公車上「應該要這樣做」的慣例。像是,很擠的時候一上車要趕快往後面走,像是,不要擋在下車的門口邊,像是,讓座老幼婦孺,像是,坐著的幫站著的朋友拿書包。
紀新白坐在公車前面長排座椅,那長椅沒有明顯區分出一個一個的座位,人很多的時候,一排人擠在一塊,車子停停走走搖晃,擠在長椅的人難免有些身體碰觸。大概是這個緣故,紀新白在這裡發現有個慣例,女學生通常不會坐在男學生旁邊,即使站著很擠有空座位。
一開始,坐在紀新白旁邊的是一個海青工商的男生。他手上拿著一袋早餐,豆漿蛋餅,就是紀新白應該也要有的豆漿蛋餅。那培根蛋餅天殺的重口味,紀新白肚子餓,正處於對這種味道加倍敏感的狀態,他被迫讓那香味熏假的。
培根蛋餅男在出地下道後下車了,紀新白旁邊位置空了一陣,兩個女同學站在前面,顧著聊天,沒有坐下。
一個是雄女,一個是中華藝校,從對話內容聽來,兩個人顯然是國中同學。
紀新白一直有意無意偷偷瞄那位雄女同學,大大眼睛,柔順長髮,完全符合紀新白心中的好看女孩。
當然,那個雄女書包莫名加分。
紀新白旁邊座位只空了兩站,馬上坐下來一個明誠中學學生,男的。這個明誠男可能正在進行大學聯考前的高三大作戰,昨天不知道K到幾點了,臉上寫著沒有睡飽。
看到他,紀新白想起自己國三時候每天沒睡飽的狼狽樣。
很可憐,可是不值得同情,那個明誠男攤開一本數學參考書在腿上,真的很大一本,完全沒有考慮到安全距離,那本參考書的邊角一直碰呀擦的,騷擾紀新白大腿。
要不是長髮好看的雄女同學在前面,不想破壞自己形象,不然紀新白早就來個「昇龍破」了。
好險,明誠男坐了兩站就下車了,然後又過了兩站,那位中華藝校女同學也下車了,剩下長髮好看的雄女同學一個人。
還有紀新白旁邊的空位。
紀新白表面上酷酷的,口中念念有詞背英文單字,但其實內心劇場演很大。
該坐下來了吧!再不坐,等一下又來個蛋餅男,或者是數學男怎麼辦?紀新白心裡吶喊。
突然間,車內搖晃了一下,司機緊急剎車,雄女的書包碰一聲突然掉在地上,車上所有人都被那碰一聲嚇到了。
停紅燈,司機回頭張望,確定沒發生意外又頭轉回去了。
紀新白搶先一步幫忙撿起雄女的書包,輕輕拍掉灰塵。
「謝謝!謝謝!」
雄女同學撥了一下長髮,臉上一陣羞紅,接過紀新白遞給她的書包,原來就已經很好看的臉,更顯得乾淨潔白。
「不會!不會!小心點!」這是紀新白唯一擠的出來的話,他感覺在短短一分鐘時間裡,發生了可能以後好幾個月都不會忘記的事情。
在車上其它人注視之下,雄女默默坐下來,坐在紀新白旁邊。
紀新白覺得自己應該說些話,但又不知道該說些甚麼。
綠燈了,公車繼續往前開。
隨著公車停停走走,車內搖搖晃晃的,紀新白和雄女同學若有似無的輕觸,他感覺自己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大腿和肩膀,腦中一片空白,眼睛雖然注視著小筆記本上的生字,但完全沒有辦法背誦。
車子停站,有一個老婦人上車,站在他們前面。
紀新白很清楚自己應該站起來讓位,他雖然一直這麼想,但沒有力量起身,注意力還是都集中在大腿和肩膀,那輕柔的碰觸像微小電流在他身上流竄。
只能一直呆坐到公車到站,他下車,沿路走到雄中大門。
一腳踏進高中三年精彩飛揚的青春年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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