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般外派大陸工作,兩三個月至少一次返台假,而我第一次外派大陸,當時公司返台機票直接算在薪資裡,實際返台時,機票錢再從薪資中扣除,效果等同機票不用可以折抵現金。所以我為了省錢(官方說法)、為了剛到大陸四處跑很新鮮,整整一年四個月,說長不長、說短不短接近500天的時間,我從來沒有回到台灣家鄉過。
但其實,青春年少過的人都懂得,年輕人不回家,理由也許是很簡單的三個字:談戀愛。年輕時候沒錢,再賺就有,壯麗河山是很不錯,有空再去看就好了,老家雙親,將來有的是時間孝順,唯獨愛情,少了一天心裡就苦了。我那時候不回台灣,雖然也有其他理由,但最大原因還是休假喜歡往上海跑,因為,那裡有貝貝。
飛遠的風箏線,總有一天會被拉回去。等到我終於要回台灣了,雖然是調回台灣總部,但背著沈重行李,心裡想的是自己沒了貝貝,所有一切都空了,什麼都沒了。
沒辦法再……每個周末從吳江到上海了。
那一次從大陸回到臺灣,是從浦東到小港的飛機。在浦東機場,如同近一年以來每天早上的習慣,我發了最後一次的早安給貝貝,一如往常,很快貝貝回了短信:五角場到處能看到我的身影,需要一段時間,才能夠平復。
看到這條手機短信,我帶著註定會留下的傷疤和滿滿的回憶,回到了睽違已久的高雄。早聽說捷運蓋好了,一坐才知道非常方便,直接從小港機場住到家裡楠梓夜市附近,迎接我的,是好久不見的大嫂和小姪女。
那個我從大嫂懷孕開始、在電話中一直聽到哥哥提起,從來沒有見過面的小侄女,小小的在手推車裡,被大嫂推著一起在捷運後勁站迎接我從大陸歸來。
原來,時間過得這麼快了。
早在我唸高中的時候,哥哥談了一個女朋友,交往幾年,後來我唸大學時分開了,到我進事務所工作,一直都還沒有哥哥新女朋友的消息。當時我每個禮拜都會跟哥哥通電話,哥哥好幾次在電話中強調,還會再談一次戀愛。
我對這句話印象很深刻。我和哥哥是兩條截然不同的路線,我一路唸書長大,哥哥國中的時候就輟學,一路上都半工半讀夜校生走出來。家境不是很好,小時候搬家轉學過幾次,等我大學畢業之後工作回臺灣,還是需要搬家,住別人房子每月繳房租。我聽哥哥說「還會再談一次戀愛」這句話的時候,正唸大學,對於家庭背景所帶來的經濟處境沒有很深刻的體會,但我至少知道和哥哥兩相對比,自己簡直是幸運,在哥哥說了幾次的這句話裡面,沒有聽到任何負面的情緒和偏激的想法,反而是正面能量,充滿了勇氣和期待,所以這句話即使十年後我仍然是言猶在耳。
這個社會上偏激的人太多了,在養育下一代這方面,如果不奢談我的孩子能做什麼樣的人,至少可以像我哥哥那樣,即使逆境中,沒有負面情緒,總是抱持著希望堅持下去。
家裡三個兄弟,我排行老二,哥哥大我三歲,弟弟小我三歲,大嫂是越南人。我奶奶通常住在臺南叔叔家,不過我和哥哥當初都是奶奶一手帶大,所以奶奶一直很照顧我們,很關心哥哥的進展。後來哥哥和嫂嫂結婚,年事已高的奶奶還特地和媽媽坐飛機到越南辦喜事。
我自從離高雄到台北上大學之後,除了打電話給哥哥和媽媽,每個週末固定會打電話給奶奶,持續了快十年,一直到奶奶過世。在哥哥要結婚的那段日子,奶奶幾次提醒我以後要稱呼大嫂,我不以為然的哦。
我其實沒有任何其他意思,在家裡我向來直接叫哥哥名字,我弟弟倒是比較有禮貌,偶爾會叫大哥和二哥。
十多年來第一次,家裡多了一個成員:大嫂。
我剛好從旁見證大嫂靠著自己努力,一路走出屬於自己的道路。
剛開始和一般人一樣,大嫂想找份工作給公司老闆做事,換了幾次工作下來,發現自己在職場上壓力很大,並沒有受尊重。那時候我還在臺北事務所工作,偶爾回高雄稍微瞭解哥哥夫妻倆的情況,他們沒有氣餒,只是有點茫然,路應該怎麼走下去,不是很清楚。
一兩年後,我離開事務所外派到越南工作,公司有點狀況,短時間只得回到高雄。那時候大嫂已經找到方向了,家裡小時候曾經開鞋店、後來擺攤賣鞋,媽媽則是長年賣中古二手物品,家裡有做生意的基因,大嫂和哥哥討論之後,大嫂喜歡小盆栽,覺得賣些小盆栽生意蠻好的,決定要做這個,哥哥也全力支持。
他們在老家楠梓附近租了店面,在一間國小對面,位置表面上看起來不錯,實際上每天客人沒幾隻,但每個月租金要一萬八,等於是每天燒錢。偶爾媽媽跑去幫忙顧店,都會唸說沒有客人,一個月租金還要一萬八,這怎麼辦!
前面文章提到,家境從小不是很好,但媽媽也一手養大了三個兒子。哥哥嫂嫂雖然一開始狀況不是很妙,但在我越南有難回到高雄,也是敞開大門迎接我,家的意義不在於門面大小,在於家人的溫暖。
那個店面是往上加蓋的鐵皮屋,白天是樓下做生意,晚上在鐵皮屋上面休息睡覺。閣樓空間有限,但那時候回到高雄,哥哥嫂嫂幫我在二樓弄了一個小隔間,有床、有衣櫃,有個安心睡覺的窩。
即便鐵皮屋,在當時便是唯一的城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