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十年跑步計劃

台大男三舍

大學修會計學原理,那個教授人稱萬媽,第一次看她走進教室,還真的蠻像個親切的老媽子,教授跟我們分享她的慢跑經:她每天慢跑,跑三十年了,而且霹靂的是,下雨天穿雨衣,照樣衝大安森林公園跑步,這樣持續跑三十年的成果,是三十年來沒生過一場小感冒。

有為者亦若是!那天晚上,我換上短褲、穿上球鞋,準備我長達三十年的慢跑計劃。

人因為夢想而強大,我這個跑它三十年的夢想第一步,是從台大男三舍跑到捷運公館站再跑回來,還記得第一天的第一步,就讓我腿軟氣喘跑回宿舍,從一樓到三樓像是劫後餘生。

隔天晚上,大腿麻小腿酸,我計劃不變。長達三十年慢步計劃的第二步,目標同樣是台大男三捨到捷運公館站,想起來就夢幻長的一段路,我在宿舍外面長廊上迎著清爽晚風,熱身運動,深深吸一口氣,再一次

Action。

第一次跑,腿很麻,第二次跑,腿很麻,第三次跑,腿很麻,第四次……,腿還是很麻。每天跑每天跑,忘了第幾天開始,我變強大了,很神奇但我相信一定有的魔法終於發生:我從此不知道甚麼叫腿麻。

我從跑步中得到的最珍貴體驗,是一種可以稱之為鐵打的信念:「持續的量變終究會造成質變。」

這句話,倒不是我在腿麻跑步中迸發出來的啓發,它是我大學法律系民法教授的上課口頭禪。多年後我寫這篇文章才突然發現,這句口頭禪恰恰好在跑步這件事上是很好的驗證。

那個法律系教授,每次上課不講那句口頭禪一定是很難過,所以想到就講、想到就講,用意是勉勵好不容易通過大學聯考的法律系學生,再接再厲積極面對四年後的司法國考。

教授很喜歡舉一個例子,其實他也只有這麼一個例子:

一個男生跟一個女生,如果每天見面在一起兩個小時,不管這兩個人本來認不認識,或者本來是多麼的水火不容,只要堅持每天相處兩個小時,一年之後,教授笑呵呵跟我們保證:一定會有愛情產生!

持續的量變最後會造成神奇的質變。

會計系萬媽教授的跑步如此,大學生的必修學分愛情是如此,法律系學生最重要的國考也是如此。

法律系教授滿頭白髮,每次講完口頭禪和老掉牙愛情故事,不會忘記再慎重跟台下的雲雲苦主作出保證:

只要上完課靜下心來,每天在圖書館讀兩小時的書,畢業後一定可以考上司法國考!

台大校園

話說,我是哲學系的學生耶,但我現在談的不是會計系萬媽的課,就是法律系滿頭白頭教授的課,怎麼回事?!!

故事,要從遙遠的高中說起。(遠目)

高中時候我受國文老師影響,一頭栽進文史哲的世界里,雄中紅樓圖書館有一整套世界經典文學作品,總共有一百本,我當然沒有全部都看完,但是像《老人與海》、《少年維特的煩惱》、《簡愛》這些文學史上始終閃耀的經典,我都沒有錯過。還記得有一次高二過年,我抱著托爾斯泰的《戰爭與和平》,從大年初一到大年初五整整五天,足不出戶,跟拜讀聖經一樣畢恭畢敬把它啃完。

大學聯考考完,在那個一切都被解放的暑假,我到書局買了七大本的西洋哲學史,開始和蘇格拉底、柏拉圖、亞里斯多德進行心靈對話。

我大學第一志願:政大新聞系,第二志願:台大哲學系。我的第一志願其實是台大哲學,但覺得哲學系太冷門了,我當時對商學院法學院都沒興趣,所以就填了個還算熱門的新聞系。

後來我大學總共念了八年,常常我覺得我的大學生涯,大概在選填聯考志願的時候就決定了——我在政大新聞念了三年,念了三年後確認我身上有一股哲學的血液,沒有在台大哲學系留下足跡,我的人生就不會完整。

於是在政大新聞三升四的暑假,我報考台大哲學轉學考,成功進入嚮往已久的學術殿堂。

有一首新疆民謠是這麼唱的:「掀起你的蓋頭來,讓我看看你的臉。」

在還沒有掀起蓋頭之前,一切都是美好。

真正入籍哲學系之後,我才看清楚哲學系的臉。

系上同學到大四,只會剩一半,那一半的人都轉系轉出去了,就算不轉系,通常也會修個雙主修或輔系,不為甚麼,為了畢業後找工作著想。我還跟哲研所的學長學姐聊天請益,他們以過來人的身份,諄諄告誡我別往火坑里跳了。

在哲學系大三的暑假,我一邊沈浸在柏拉圖的《對話錄》之餘,同時也思索自己的未來。突然間,柏拉圖指引我一盞明燈,我徬彿聽到這位兩千多年前的希臘哲人諄諄告誡我,去掀開別系的蓋頭來,看看另一種可能未來的臉。

於是,我開始修外系的課,一開始,是修商學院的大一基本課程:「經濟學」、「會計學原理」,後來,我逐漸聚焦,將火力集中在會計系和法律系的課程。

於是,會計系萬媽的跑步經,還有滿頭白髮法律系教授的口頭禪,改變了我的一生。

會計系的學分我修多少,法律系的學分我就修多少,我是把兩個系當作相同的主力在進行。在學校的最後一年,我曾經在會計和法律間猶豫,想說到底要走那一行。後來去參加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龍頭勤業的校園徵才,上了,可以保留到我畢業當兵退伍後再去報到,我就覺得很開心,還有這麼好的事,還沒畢業還沒當兵就不用愁工作了,而且還是四大中的最大,還有甚麼好猶豫的。

台北101和世貿大樓

於是畢業後我一直做會計的工作,法律系的學分我超多,可是在職場上真正用到法律的機會不多,有時候蠻後悔花那麼多時間修了法律,唉,還不如交個女朋友比較實在!

現在想想,大概我從法律系得到最大的收穫,是那位教授的口頭禪吧:持續的量變最後會造成神奇的質變。

工作幾年到現在,我在會計的工作崗位達到了一個還可以的水平,不是超優,但是也不差,餓不死,還可以賺點錢的薪水,工作時間也還可以接受,至少不像事務所那樣幾乎沒有個人時間,休假很正常。

在我這個位置的人,大家專業能力跟職場歷練都差不多,唯一決定能再繼續往上升的,靠的機緣和際遇,也就是等待時機。

在等待時機的同時,我發現下班之後還有很多時間,我還算年輕,不找點事做,這段人生的黃金歲月就靜悄悄荒廢了。我開始摸索,該做些甚麼好呢?

我的個性內向、不特別需要社交、喜歡回憶往事,經過一段時間摸索,針對我的個人特質我逐漸找到適合我的那根蔥:寫作。

於是我很熱血很熱血寫了一年,寫了大概三百多篇文章,好幾十萬字,結論是:也許在寫作領域上的確有百年難得一見的寫作奇才,也許有人就是可以一鳴驚人,但我不是,在寫了一年之後,在寫作這片大海,我還是浮浮沈沈、找不到岸。

天下事沒有甚麼是容易的,想要做得好,只有持續不斷的努力,就像跑步、就像修會計系的課、法律系的課,我現在如果進入狀況,每天寫個一千五百字,我還是相信法律系教授的那句話:

持續的量變最後會造成神奇的質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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