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信妤(6):抬槓(第一部完)
「學長,我去借《沉思錄》來看了!」中午在社辦吃飯,我便當都還沒打開,迫不及待先拿出那本書,放到伍書學長面前。
「喔!呵呵!」伍書學長的反應跟我想的一樣,滿臉賊笑,我開始懷疑學長自己是否有看過這本著作。
「可是學長,有些地方我實在看不太懂。」我扒了幾口飯,試探性問道。
「看不懂表示你是正常高一學生,看得懂才奇怪哩!法國人想法,中國人本來就很難理解。」學長摸摸一下桌上那本書,留下一點油漬在笛卡兒臉上,卻完全沒有打算翻開。
「那請問學長看得懂這本書嗎?」我大力吞嚥下口水,忍不住直接開門見山。
「沒有耶,當初社長推薦我看這本書,要我好好琢磨琢磨,我認真地在紅樓圖書館翻了幾頁,當下決定我要作個天才型辯士,不需要琢磨的那一種。」學長吞下半顆滷蛋,一臉心滿意足的樣子。
「喔~~」我順手取了張衛生紙,將《沉思錄》上面學長留下的油漬擦乾淨,放回到我的袋子裡。當下我也決定了,以我的資質大概沒辦法作個天才型辯士,但應該總有適合我的琢磨方法吧,什麼都行,但至少不是伍書爛學長推薦的法國人方法,絶對不是。
午休睡了一覺。
經過了早上數學老師的三角函數催眠,中午和伍書爛學長的白爛對話,下午是很輕鬆的課程,聽完地理老師20%的課文朗讀和80%的八卦閒聊之後,大夥換上體育服裝,在籃球場狠狠地挑幾場鬥牛。
我和展豪、佳佑號稱是小個子鐵三角,合作無間妙傳助攻神射,可是畢竟搶不到籃板是硬傷,雖然有贏有輸,但敗下陣來坐板凳等上場的時間居多。
「嘖,那個大胖根本一直暗拐子。」下場時佳佑瞪了在籃板下的大胖一眼。
「唉,算了,輸了就輸了,走,去投個飲料,休息一下喝完再戰!」展豪提議。
「走吧!」我馬上附議,正好口很渴了。
我們三人走到體育館門口的自動販賣機,投完飲料坐在台階上休息。
這個已經是下午四點多,陽光斜斜射進體育館門口,將我們三人的背影拉長到裡面的籃球場上。
「展豪,聽說你交女朋友了?」佳佑拍了一下展豪肩膀,瞇著眼睛說。
「呵,八字都還沒一撇呢,只是有曖昧的對象。」展豪得意地說。
「童軍社果然是雄中三大當社,再這麼下去,只怕明年你將會離開我們班上,壯烈留級啦。」佳佑趁機虧展豪。
「才不會!你沒看過九把刀小說嗎?交個會唸書女朋友才是王道。」展豪對著佳佑比個中指。
「小白,那你呢?演辯社?這個……有搞頭嗎?」佳佑話峰一轉。
「有啦!有啦!你難道沒聽過書裡面寫的,把妹靠的就是口才,有了一張嘴還怕把不到妹!」我還沒有張口,展豪已經搶過話了。
「唉,這幾天我被一個法國人打敗了。」我大概說了一下被伍書爛學長擺了一道的經過,也大概說一下很想參加雄中雄女辯論比賽,想找到自己琢磨辯論技巧的方法。
「這還不容易,交個女朋友就對了。有了女朋友,還怕沒人跟你抬槓,就算沒有女朋友,有個曖昧的對象講電話寫小紙條,包準你越來越會辯。」展豪一副理所當然地說。
「滿嘴歪理。」佳佑精彩一句話點評。
後來在籃球場上、在火車站等公車,紀新白一直思考著展豪所說的話。
這陣子每天中午在社辦吃飯,聽著學長們聊準備比賽的種種。所謂辯論,不就是正反方陳述、然後正反方攻辯答辯,辯論主題在比賽之前就會知道,事先準備就是收集好相關資料,三位辯友試著模擬比賽情景,你來我往進行陳述攻辯答辯。所以如果有個人,不一定要是女朋友,能夠常常和他(她)互相抬槓,也許真是個琢磨琢磨的好方法。經過《沉思錄》事件,眼下靠直屬的伍書爛學長是沒有希望了,為了爭一口氣 ,不讓伍書爛學長看扁,所能想到的也只剩下這個方法了。
在擠滿學生的五號公車裡,我仍然穿著體育服裝,原本的汗流浹背在公車站被風吹乾,掛著沉重的單肩書包往裡頭鑽,突然間看到有個熟悉的人對我打招呼。
那是李信妤。
發佈日期:2015-02-18
李信妤(5):《沈思錄》
高中演辯社流傳著「天才辯士」的故事,大意是曾經有個學長,平常中午在社辦吃完了睡,睡完了回教室上課,看起來跟《武壯元蘇乞兒》里的周星星一樣很混,學長們都不敢安排他上場,可是又剛剛好表定的同學臨場緊張拉肚子,沒人了,只得讓他代打,沒想到這個人平常一身混相,上台開口卻是三寸不爛之舌,贏得比賽為社爭光,同級生都覺得他只是回家有偷練,但學長們一致認為那就是演辯社三年難得一見的練武奇才。
紀新白從小一路成績優異到高中,大家都覺得這孩子聰明,可他自己心裡清楚,分數高都是自己一分一分苦讀出來的,所以他特別不喜歡「天才辯士」這種說法,國文、英文、理化、數學,不管甚麼科目只要把課本參考書扎實念過一遍,考試自然高分,辯論這檔事也是同樣道理,關鍵在於找到武功秘笈,也就是課本跟參考書。
「學長,有沒有甚麼演辯比賽的參考書?像是辯論前必考一百題那種?」中午在社辦,紀新白邊吃便當邊問。
「小白」伍書學長嘆了一口氣,然後以他慣用的句型說道:「一方面,演辯比賽不是考試,沒有參考書,另一方面,辯論講究的是理惟邏輸,沒有制定答案。」
「那看甚麼書可以訓練自己的思惟邏輯?」紀新白不死心地問。
「嗯……,推薦你一本笛卡兒的著作:《沈思錄》。」伍書學長說完嘴角上揚,露出神秘的微笑,他看了紀新白幾秒鐘,補上一句:「看不懂別找我喔!」
「《沈思錄》?笛卡兒?笛卡兒?」紀新白跟著念一遍,心中對於這個帶點浪漫氣息的名字,產生莫名的好感。
紀新白家裡附近有個高雄圖書館右昌分館,長這麼大,雖然常常從圖書館經過,紀新白沒有進去過。在學長推薦「演辯社參考書」的那個週末,紀新白到圖書館辦了借閱證,在電腦檢索系統以作者笛卡兒搜尋,到人文區哲學類的書櫃里找到了《沈思錄》,志文出版社的這本書看起來有點破舊,隨手翻了一下,頁面發黃,在借書處蓋日期章的時候,發現書卡上的前一個日期,兩年前了。
《沈思錄》主要分為六個章節,每一章節是笛卡兒對於一個主題的沈思心得,紀白新本來野心勃勃,打算在週末將六個沈思K完,結果是一直到星期天晚上,他還在試著和第一個沈思奮鬥。他第一次感受到哲學的可怕,比數學二元一次方程式還麻煩,那本書雖然是法國人以法文寫的,但明明已經翻譯成中文了,每一字每一句看得懂,組合起來變成無字天書。
「看起來無比挫賽,乾嘛,英文小考悲劇了?」隔天星期一早上,五號公車,李信妤眯著眼問。
「我被一個法國人打敗了!」紀新白嘆氣。
「法國人?你跟法國人單挑鬥牛?」李信妤瞪大眼睛,露出誇張的表情。
「屁啦!單挑鬥牛,我還自由搏擊呢!」紀新白說完,默默從書包里拿出頁面發黃的《沈思錄》。
「笛卡兒!這不是發明『我思故我在』的偉大哲學家?」李信妤一臉驚訝。
「原來你還知道這個人,『我思故我在』,這句話……」紀新白本來想講又是五字一組的無字天書,但想到在李信妤面前不能漏氣,硬是把話吞了下去。
「嘿,社團的學姐老把這個人掛在嘴邊,我每次聽學姐講『我思故我在』這句話,好像在講『信我者得永生』一樣,嗯,她也推薦我去看這本書。」李信妤看著紀新白手上的書劈哩叭啦地說。
「社團?你也參加社團了?」紀新白臉上閃過一道陰影,隱隱覺得不妙。
「是呀,開玩笑,我這麼文藝範,小玲硬拉著我去康輔社門口,我雖然被逼簽下賣身契,但我社費卻是繳給了……演辯社!」李信妤說完哈哈大笑。
「有沒有搞錯?你也加入演辯社?」紀新白破口而出,整個公車上的人都疑惑不解地望向他身上。
「小聲一點啦,乾嘛,只有你能參加演辯社嗎?」李信妤作了一個噓嘴動作,沒好氣地說。
「那你有要代表參加兄妹杯辯論比賽嗎?」這個是紀新白關心的重點。
「不會吧,我對辯論比賽沒興趣,老實說有點無聊。」李信妤兩手一攤。
「那你還參加?」紀新白又大聲起來。
「想說你都有勇氣參加了,我怎麼不敢呢!」李信妤撇嘴。
「……」紀新白頓時不知該說甚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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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信妤(4):演辯社
作為高雄市區往返左營的5號公車,先在左營各站載滿要到市區民眾,到達市區時車上民眾紛紛下車,繞了市區一圈的公車變成載滿放學回家的高中生,回到左營,學生們再紛紛下車。
紀新白和李信妤每天就是搭5號公車上下學,由於在路線圖上雄女排在雄中前面好幾站,每次出市區時往往都是李信妤坐著、紀新白站著,好心的李信妤常常幫紀新白拿書包,自己腿上就放著兩個書包,等到左營北站,他們兩個下車,再一起轉搭29號公車回右昌。等到這時候,車上人少,他們兩個坐在後面聊聊天,交換彼此高中新鮮人的心得。
十月一號傍晚六點,天色漸暗。到了這個時候,高中學校特有的精彩項目:社團、補習、聯誼,各新鮮人基本上初步體驗過了,並且依照各人偏好需求,在其中找到屬於自己的高中生活節奏。
「年紀輕輕不學好的小白,你準備參加甚麼社團?」李信妤好奇地問。
「我那裡年紀輕輕不學好,告訴你,我對學校演辯社很感興趣。」紀新白一臉昂然,正氣凜然地回答。
「演辯社!聽說你們學校有歷史悠久從未失誤的三大當社,還以為你準備跳火坑了呢?」聽到紀新白的選擇,李信妤表情充滿不可置信。
紀新白嘿嘿乾笑了兩聲。
第一天上學,紀新白和坐在他後面的劉展豪彼此看對眼,日後三年彵們發展成死黨,畢業後雖然各自在分開的人生長路上闖蕩,但他們兩個始終沒有忘記曾經是鐵打高中死黨的身份。那一天下午四點二十分放學,南台灣特有的炎炎夏日照在紅樓的每個角落,紀新白和展豪背著沈重的書包一邊揮汗、一邊享受新鮮人被各方勢力拉攏的快感。
「同學,來康輔社吧,以後高中三年一路聯誼到畢業,如假包換!」穿著鮮艷黃色T恤的學長拍胸脯保證。
「小伙子,不來童軍社你就虧大了,高二時候雄中雄女大聯誼你怎麼出風頭呢?」一身童子軍裝扮的學長搖旗吶喊。
「別再聽信雄中三大當社的不實傳言了,來來來進教室,聽我們公關部長一席話,絕對是你一生無悔的選擇!」二樓有學長呼喚著下面的好奇新鮮人。
新鮮好奇的紀新白和展豪,當下決定幾天時間一個一個都去看看熱鬧,他們兩個選一個社團一起參加。
一個星期之後,紀新白的選擇不但讓後來的李信妤不可置信,同樣也讓展豪驚訝。
「演辯社?不會吧?大好青春怎可浪費在那個地方?」展豪脫口而出。
「我覺得不錯呀,很有書卷味,我想練習一下自己的說話技巧,總覺得自己口才不好。」紀新白理所當然地說道。
「練習口才的方法有很多種耶,例如,常常跟女生聯誼總要練習說話幽默吧!又例如,辦活動總要跟各方人馬連絡溝通,怎麼偏偏選擇演辯社這個硬邦邦的東西呀!」展豪語氣到最後轉為哀嚎。
「是硬邦邦沒錯,但我每次在電視上看到總統大選辯論,就覺得淘淘不絕講話很厲害。」紀新白天真地微笑。
「總統大選?天呀!我們還是青春熱血的高中生耶,應該做一些青春期正常男生會做的事吧,政治離我們很遙遠的,兄弟!」展豪拍拍紀新白肩膀。
最終紀新白還是交了演辯社的社費,而展豪抵擋不住內心野性的呼喚,加入了童軍社,他們雖然沒有一如當初的約定參加同一個社團,但不同社團體驗,倒也成為他們每天早上和下課休息時間八卦的素材。
演辯社分成學術組、公關組、活動組,他選得是最嚴重的學術組。每天中午,紀新白到社辦吃飯,聽組上的學長陶伍書談以往到全省各地參加辯論比賽的經驗。南一中的同學準備很札實,中一中學生都痞痞的不知道在乾嘛,北一女的學姐很正很聰明,至於在地高雄的兄妹校雄女,嘿嘿,學長伍書賣了個關子。
賣關子的原因,在桌一起吃飯的高一新人都知道,因為馬上十一月就會舉辦雄中雄女新生杯辯論比賽。
紀新白磨拳擦掌,很希望可以代表參加比賽,不過他怎麼也想不到,李信妤竟然會是他的對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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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短篇小說】李信妤(3):體育服
公車是擠滿學生小江湖,規則大家心知肚明:坐的幫站著的拿書包,女的旁邊男的不坐,和小學生在課桌椅上刻的楚河漢界一樣,有點小幼稚的不得越界。

剛上高中的紀新白,還不太習慣每天坐公車上學的節奏。開學第一天,他媽媽直接騎摩托車戴到學校,九月的高雄陽光很毒辣,整整一個小時車程。當天晚上,媽媽宣佈紀新白已經長大上高中了,應該自己坐公車,送孩子上學的服務母親不再提供。
隔天,紀新白只得六點起來,先坐29號公車從右昌到左營北站,再從北站坐5號或是18號到達三民市場,下車後走一段路,到達校門口已經是七點半了。
坐公車上學的第一天,紀新白被糾察隊攔在校門口,理由是服裝儀容不合規定。紀新白提出質疑,身上運動服不是寫著「雄中」兩個小字,哪裡不合規定了?結果當場糾察隊大隊長請紀新白在門口站十分鐘,仔細看看哪個同學是穿運動服進校門口的。
還沒站到十分鐘,紀新白就知道自己錯啦,他回想起自己當天更早在公車上,周遭雄中雄女同學第一眼看到他的反應都是低頭竊笑,他那時候還特定從書包裡拿鏡子仔細端詳好幾下,深深懷疑自己臉上沾到了什麼。
後來紀新白在校門口罰站,從那之後,如果當天有體育課,他知道要把體育服裝放在學校發的黑色方袋裡面,穿制服到學校上課,等到上體育課時再換上運動服。
雖然很麻煩,但紀新白很快發現坐公車的好處:國中畢業之後,說好的同學會無疾而終,似乎除了紀新白之後,沒有人想到這件事。高中聯考完的暑假,大家都不知道怎麼度過的。紀新白只有在上學和放學的公車上,偶爾才會遇到國中同學。
其中包括李信妤。
上學和放學的公車上是個擠滿學生的小江湖,有些大家心知肚明的潛規則。例如,有位置坐的人幫站著的人拿書包,女同學的旁邊如果有空位,男同學一般不會去坐,反之亦然。這個如同小學生在課桌椅上刻條楚河漢界一樣,不得越界,有點小幼稚,但大部份人都這麼做,沒道理可言。
這一天放學,紀新白好不容易搶到位置,坐在5號公車中間的位置,手裡拿著英文單字本。開學一個月之後,他很習慣在公車上背英文單字了,這是他想到唯一能做的事。
公車在三鳯市場停站,紀新白遠遠就從窗口看到李信妤。
「你念雄女!」紀新白驚訝。
「幹嘛,我不能念雄女嗎?」信妤瞪了紀新白一眼。
「沒有……」紀新白欲言又止。
「喂,我問你呀,你們雄中應該都是要穿制服上學,如果有體育課的話,必須帶運動服到學校換吧?」信妤看了一眼紀新白的書包,好奇問道。
「是呀……」紀新白臉上一陣紅。
「我跟你喔,我聽學姐講很多雄中的新鮮人都很天兵,開學的第一個星期,穿著運動服就坐上公車了,到校門口,免不了被教官修理一頓。」信妤說完哈哈大笑。
「呃……」紀新白說完別過頭去。
「你的表情寫著:你就是那天兵之一!」信妤挖寶似的盯著紀新白看。
「 呵呵呵!」乾笑是紀新白唯一的回應。
紀新白跟李信妤認識很早,同學一講到他們兩個,第一個冒出來的成語是:「兩小無猜」。紀新白念國小的時候,父親到開了一家鞋店,全家一起搬到高雄右昌。李信妤家裡開照相館,在巷子裡面。紀新白家的鞋店開張打折優惠的時候,李信妤爸爸當場豪邁買了三雙鞋,紀新白父親對於這個鄰居因此很有好感。
「小白呀,你那個青梅竹馬阿妤念那一間高中呀?」那天回到家,吃晚飯的時候紀新白爸爸問道。
「雄女。」小白夾起一小塊虱目魚肚,順口回答。
「喔!春風化春雨,雄中愛雄女。」紀新白爸瞇著眼睛看紀新白,用一雙賊賊的眼神。
「不准談戀愛,專心念書,好好準備大學聯考!」紀新白媽正色道。
「爸,我跟李信妤不可能的啦!媽,我現在才剛上高中耶,麻煩不要跟我提大學聯考,要說也等我高二再說吧!」紀新白一邊扒飯,一邊不耐煩回應。
「我當年也是這樣跟你阿公說的,後來還不是娶了你老媽。」紀新白爸哈哈大笑。
「你說甚麼!」紀新白媽氣得使勁掐紀新白爸的手臂一把。
「哇!開個玩笑嘛!乾嘛在寶貝兒子面前認真。」紀新白痛得求饒。
「唉。」紀新白看著眼前經常上演的戲碼,唯有嘆一口氣,繼續再夾一塊虱目魚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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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短篇小說】李信妤(2):從腳踏車到公車
高中生公車慣例,坐著同學幫站著的人拿書包,紀新白看著笑容燦爛的信妤,將沉重書包卸下來遞給信妤。很多高中生的戀愛風景,第一幕就是這輛公車。

「媽的,超幹的,我的捷安特被幹走了啦」紀新白跟展豪抱怨。
「你確定是被幹走的嗎,會不會是你連停在那裡都忘了?」展豪笑道。每天放學紀新白跟展豪一起走到火車站,一起等公車。
「最好是啦!怎麼可能,我每天停在同一個地方,不會記錯的,不要開玩笑了好不好。」紀新白面露凶光,語氣中發散出強烈的不爽。
「再買一台就好了,這麼簡單。」展豪不但不怕,笑得更燦爛,臉上那抹笑容在紀新白看來,該死至極!
說的很簡單。
那台腳踏車可是紀新白爸爸獎勵他考上第一志願雄中,破天荒買給他的。不開玩笑,如假包換的捷、安、特,十八段變速,整個車身鋁合金一體成型,只有兩個字形容:漂亮!
現在漂亮的捷安特被偷了,這個事件具有無可回復的歷史效果,極有可能在紀新白的窮學生生涯中,捷安特總量管制的,也就是不會擁有超過一台,現在唯一的一台灰飛煙滅、成為別人的胯下物,說甚麼他爸爸也不會再花錢買捷安特了,要說買台破舊的中古淑女車,那可能性稍微高一點點。
說到淑女車,整整國中三年,紀新白騎同一輛破舊淑女車上學。每天早上,他會先到同班同學阿明家去找他,然後一起騎車到學校。阿明騎的不是捷安特,但至少也是全車體鋁合金的變速公路車:系出名門的美利達,所以每次只要阿明起床氣沒消,就喜歡調侃紀新白的可愛淑女車。
「非也非也,不是淑女車好不好,是普通一點、不會變速的腳踏車,OK!」
這種反駁連紀新白自己都覺得白爛,可是爛歸爛,他國中用了三年的標準答案,也可以說是標準的自我安慰。
好不容易,紀新白考上雄中,終於每天改騎變速越野車,而且那還不是一般的變速車哦,是捷安特的變速車,多麼拉風,堪稱自行車界的BMW。
騎到左營北站之後,再換5號公車到雄中。為了省每天五塊的停車費,紀新白特地停在便利商店走廊上,用大鎖跟柱子鎖在一起,想說人來人往很安全。
後來紀新白痛苦悔過:一台「堪稱自行車界的BMW」放在人來人往的地方,不是在昭告天下趕快來偷嗎?
自以為聰明的結果,就是怎麼不見的都不知道。
「喂,你的5號公車來了!」展豪好心的提醒我。
「好啦,先走了,掰。」紀新白趕緊追上公車。
上車一看,塞滿了人,都是學生,有雄工、雄商、前鎮高中,司機旁邊的投幣箱都擠爆了。雖然是火車站,大批人在這裡下車,可以也因為是火車站,同樣大批人上車,紀新白在展豪那邊的等候區聊天沒有排隊,只能跟在隊伍後面上車,勉強擠在投幣箱邊。
「喂,這個同學,身體稍微往後一點哦,看不到後視鏡。」司機呦喝。
車子還沒開,大家擠的很痛苦,紀新白當然要趕快挪一下身體,不然等一下司機說沒看到後視鏡不開,不是正好變成全車罪人。
擠爆了的公車是這樣的:上車地點決定被虐待的指數!或者是看別人被虐待的指數!以紀新白每天都要搭的五號公車為例,它從左營出發,在市區繞過一圈再回左營,大部份人坐這趟公車,如果不是學生,那就是住左營要到市區的鄉親父老,這些人大多在市區下車,也就是說,只要你上車是在公車剛抵達市區的地段,很多人陸續下車,撈到個座位坐不難。可是如果你是在公車要離開市區的地段上車,那麼有位置好好站著就已經是奢侈了。
紀新白念的雄中在五號公車離開市區的地段,他注定每天下午要在公車裡被擠成沙丁魚。
中華地下道、中華路、中華藝校、明誠高中,公車沿一成不變的既定路線行駛,有人下車,有人上車,通常還沒走完中華路轉到左營之前,車上都是滿載的,紀新白只能盡量往後面鑽,後面兩排座位,比較容易有機會坐下。
「小白!」突然間有人叫住紀新白。
「李信妤!」紀新白國中同學,一個很可愛的女孩子。
「你也坐這班公車,幫你拿書包!」信妤微笑。
高中生公車上的慣例,坐著的同學朋友幫站著的人拿書包,紀新白看著笑容燦爛的信妤,將裝了金條一樣重的書包卸下來,遞給信妤。
很多高中生的戀愛風景,打開第一幕就是這樣的一個公車場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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短篇小說:李信妤(1):協榮鞋之家
只有小學畢業的紀新白媽媽得到一個結論:孩子會念書是天生的,強求不來,不巧我家小白出生時文曲星保佑,沒補習沒學前教育,還不照樣拿獎狀回家。

紀新白小時候家裡開鞋店。
長方型店鋪擺滿三排鞋架,右邊一排是高級昂貴的牛皮鞋,拿來當作是鎮店之寶,實際上這些高級昂貴的鞋「叫好不不座」,大部份的客人都會走過這一排,但是這些大部份的客戶裡面十之八九,也僅僅是走過這一排而已。
中間一排是款式新穎的流行鞋。每月有幾次,紀新白的爸爸會到百貨公司、各大鞋店去巡查,看看最近在流行甚麼樣式,參考一下別人賣的價格多少,回來後進行分析整理,然後中間一排的鞋子汰舊換新,不行的話排到下一排去,補現在流行的鞋款進來,所以中間那一排是紀新白家裡的「協榮鞋之家」週轉率最高,賣得最好的主力強打區。
左邊一排就是「雜魚」排了。退流行的鞋子被丟到這裡,身價打對折,紀新白媽媽很會觀察客人,看起來就是來撿便宜的客人,會在第一排高檔區被鞋架上的標價給嚇到,在第二排流行區會被款式新穎給吸引、忍不住拿起來鑒賞一下,但終於還是下不了手,最後就會紀新白媽媽引導到這一個雜魚排。
客人到了雜魚排,就是紀新白媽媽給的最後機會了,如果客人看了看,還是沒有表達出貢獻錢包的誠意,這個客人在「協榮鞋之家」就失去了存在的價值,紀新白媽媽不會再管客人了,可能去招呼新的客人,或者是沒其它客人就到辦公室兼櫃台區休息。
辦公室兼櫃台區在鞋鋪的最裡面,是一個小型的辦公空間,簡單的桌子、椅子、文件櫃,紀新白媽媽平常在這裡顧店。
紀新白就讀的小學有個優良傳統,每個班級月考成績的前三名,學校都會發一張獎狀。紀新白大概從二年級開始,頭腦突然開竅變好學生了,考上前三名拿一張獎狀回家。
紀新白第一次拿獎狀回家時,他媽媽哭了。
別人家的小孩,從小正音班、美語班、心算班努力栽培,咱家小白從來沒有施過肥,本來也沒指望他拿甚麼獎狀,只要沒做壞事讓學校老師來鞋店家庭訪問就好啦,沒想到拿個獎狀回來。
只有小學畢業的紀新白媽媽得到一個結論:孩子會念書是天生的,強求不來,不巧,我家小白就是出生時文曲星有保佑,沒補習沒學前教育,還不照樣拿獎狀回家。
第一次莫名其妙拿到獎狀的紀新白,在媽媽熱淚盈眶的鼓舞之下,在老師拍拍肩膀笑容滿面之下,在同學完全刮目相看之下,他有了不得拿下一張獎狀的動力跟壓力。
從此紀新白成為拿獎狀高手,幾乎每次月考都可以拿一張前三名獎狀回家。後來長大後他回想起國小二年紀第一次拿到那個莫名的獎狀,他得到一個結論:豬被奉承,也會上樹。每個小學生都有拿到獎狀的潛力,只是沒有發揮出來而已。所以教出功課好小孩的方法很簡單,莫名其妙讓他得到一張獎狀,嘗過甜頭享受過光環的那個死小孩,自然而然會再接再厲憑自己實力拿到更多的獎狀。
回到紀新白。
一個學期三次月考,每次月考一張獎狀,紀新白家裡的獎狀越來越多。
怎麼表揚這些獎狀?紀新白媽媽的作法很簡單,一張獎狀、一張獎狀的貼在店家辦公空間的牆上,到了我紀新白年級的時候,整個牆上滿滿的都是獎狀:
三年甲班,學生紀新白,因成績優異,特頒獎狀以資鼓勵……!
如果有客人來買鞋,看到這些獎狀,肯定說幾句客套話,紀新白媽媽一定是以自己的兒子為榮。那時候紀新白還小,不懂事,記不得是否真的客人來買鞋,進行了關於獎狀的對話。不過那一面滿滿的獎狀的牆壁,倒是記得很清楚。
可惜紀新白五年級的時候,搬家。
搬到新家,他媽媽不再有貼獎狀在牆壁上的雅好,後來那些獎狀在家裡再也沒有出現過了,到底神隱到哪,沒有人知道。紀新白合理推測:可能是跟舊報紙混在一起丟了。
獎狀丟了沒關係,成績好就行。出生時有文曲星保佑的紀新白,前輩子應該有燒好香吧,從小到大念書就不用父母操心,不用補習不用鞕打,成績照樣數一數二。
國中畢業高中聯考,紀新白順利考上第一志願,南台灣第一學府:雄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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