工作至今換過幾家公司，每次到了求職面試這等人生大事，總有一道面試題目是專門屬於我的私人訂制：「來自哲學的你，乾嘛一直搶會計人的飯碗？！」
把四年大學念成七年醫學院的我，在大七延畢那年，參加事務所的校園徵才，現在遙想當年，就是從那時候開始，這個乍聽之下必死無疑的面試題始終纏著我不放。想想也是毫無意外，因為我非本科系也就算了，放眼會計領域裡面人才濟濟，非科系出身的隨便抓都嘛一把，商學院或經濟系學生跨到會計系根本只是剛好而已，可是，但是，苦哈哈哲學系跑來搶會計飯碗？這個有點拍案驚奇。
為此我花費許多苦功，到頭來是一頁心酸：學校時候申請會計雙主修，滿懷希理想結果名落孫山，當兵時候報考會計師，明明我的努力是書卷獎會拿到手軟的那一款，但兩年的雄心壯志卻只換來區區四科過關，然後？沒有然後了，因為後來我如願進了四大，和敦南誠品有得拼的會計師事務所，想當年退伍後隔週一就報到，報到當天是半夜十二點小黃司機載我回到溫馨小雅房，真是有夠轟轟烈烈的開始，從此，「會計師」這三個字距離我有如哈佛耶魯那麼地遙遠。

別誤會，堂堂事務所最不缺的就是邊工作邊考到牌的牛人，只是事實證明我不是那塊料。
從小號稱獎狀貼滿整面牆的我，大三轉學考面臨無比關鍵的背水一戰，向來不缺的考試運我一次梭哈出清，第二間學校我還狂修了三個學系的學分，雖然沒拿過書卷獎，可是成績單拿出去走路還算有風，所以我一直覺得畢竟有限的考試運在學生時代被我用到乾涸殆盡，離開學校即便我再怎麼認真、努力、準備，認真、努力、準備，「會計師」這三個字依然離我有如塞北般地遙遠。
事務所滾蛋我外派大陸，踏上彼岸之初我保持一貫的雄心壯志，小縣城新華書店抱了幾大本的註冊會計師講義回宿舍。第一個月，下班認真念書有種回到學生時代的錯覺，第二個月，開始猜想一切的苦讀付出最後也許只有打水漂，到了第三個月，我終於說服自己沒有注會仍然將是一尾活龍，印象中那幾本大講義悄悄自動消失了。後來呢，幾度又曾經砸錢買書打算再拼看看，但畢竟僅僅止於「打算」而已，年紀悄悄飄過念書的黃金線，把考試當作人生一等大事的熱血早已不再。
菁菁學子踏出校園後的際遇，如人飲水冷暖自知，三分靠老天爺賞口飯吃，七分靠自己汪洋中摸石頭過頭。歷經了一番不足為外人道也的凶險，總算我殺出一條坎坷依舊的血路。拍案驚奇的畢業科系仍然是我心頭上一把刀。部門流動率跟事務所有得比，舊人想走留不住，新人一個接一個來，所以我招聘面試的經驗朝閱人無數的境界發展。
從我的角度看大陸，這是個強調持證上崗的地方。人事有人事證照，財務有財務證照，特別我要講講財務。在每次招聘面試的過程中，我逐漸發現應聘者第一個都是把會計證亮出來。看著這些大多剛畢業的會計本科生，老早在學校配備好會計工作的入場券，無一例外，讓我這個部門主管暗地裡面子掛不住，心中默默上演一出小小劇場：老夫畢業的科系遠遠跟會計沾不上邊也就含糊略過，竟然還大拉拉違法亂紀地沒有持證上崗！這個讓新人知道了，有點小丟臉。
於是我眼睛眯成一條線，目光聚焦在眼前那本不屬於我的「會計從業資格證書」。
想起剛踏上彼岸時的雄心壯志，歷經了現實再三摧殘，我終於領悟出「眼睛不該長在頭頂上」的道理。

在家靠父母，出外靠朋友。身在異鄉再怎麼來頭不小也必定是人生地不熟，無論做啥有當地人罩才會萬事吉祥。在會計上崗證這條誓在必行的航路上，當地朋友給我一些很切實際的忠言。例如，「當當網」買書最不坑爹，於是我只花了一張最大額人民幣還有找零的預算，線上訂購四本考證寶典，送件到府不囉嗦。再例如，部門同事以念念不忘的歷史教訓告誡我，上崗證非常簡單，但是千千萬萬不能小看了「會計電算化」，凶險的系統實況操作不熟就是不熟，進考場前一定做過模擬上機題，不然保證高分落榜，那位悲情同事第一次赴考，敗在這道坎上。
在蘇州會計之窗順利報名了，有教材有方向萬事具備，我唯一缺的是寶貴時間。事務所名目上都有考試假，可是以前卡在半年報查核這一關，真正能享受到此項福利的那是恭喜中獎了，幸運兒不多，至少我待了幾年沒抽到過。外派幹部的工時雖然血汗程度大勝台灣指揮總部，不過一年幾次長達一個星期的返台假，這個絕對不坑爹，所以我到最後是把返台假當作秘密武器了。
今年二月報完名之後，我早早買好書，可是才區區看了幾天晚上，一股東摸摸西摸摸做甚麼都比念書好的「懶惰蟲併發症」發作，只是這一次我不再阿Q，沒有自我安慰說「缺少會計證仍然是一尾活龍」這樣的鬼話，而是無比小聰明地，把臨時抱佛腳的大絕招拆解在返台假裡頭。記得當時，心裡頭的沈默小劇場是這樣演的：
下班後回到宿舍，其實每天晚上所剩的時間少得可憐，頂多只有一兩個小時可以K書，效率可想而知，照那樣零零散散地準備下去，我不禁猜想一個月之後只會有一種結果，就是自己寶貴的下班時間全部打水飄，所以，我決定走另一條道路，反正現在就算從頭細讀到尾，考試前幾天還不得再衝刺一遍，倒不如，利用閒閒美代子的返台休假，誠懇而認真地，閉關自我鞭策七天，緊接著考試前再把所有特休假一次庫存出清。
大作戰的方針草稿擬定，一切的一切關鍵全壓在考試日期，會計證的每個考試地點日期名額有不同的分配，我必須選個能和特休假返台假完美搭配的。不得已我放棄本地的蘇州考場，跨越到太倉去，蘇州到太倉兩個小時高速公路的車程，一大早開車跑去那裡考試有點瞎，但是為了獨一無二默契百分百的考試日期，我無法拒絕太倉。

工作上也是得預先安排規劃。返台假問題不大，之前稍微提到，外派異鄉，這個是屬於探望家中老母的性質，固定每兩個月一次，除非重大任務上身，只要我開口，公司無法拒絕我。特休假就比較講究人情世故了，畢竟小弟（或是大叔）雖然號稱主管，想要拿著假單瀟灑走出廠區大門，上面幾個核准者的心情還是要留意打點。
事實證明，當當網的考試寶典只要認真啃完，那是不負苦心人的勝券在握了，事實證明，返台假組合特休假一股作氣衝刺到底，這個戰略除了完美還是完美，事實證明，悲情同事第一次沒過的那道坎，果然是一點也不豪洨的凶險關卡。
當天在考場，無紙化考試，一個科目考完電腦立刻閱卷，默默殘忍地馬上跳出分數。會計證三門科目都是60分及格。所以就看到第一科考完，有些考生臉色鐵青頭也不回地永遠離開了，第二科考完，又有一批考生帶著淡淡的悲情永遠離開了，到了第三科考試，試場工作人員開始四處走動了，準備清場。
我第一科「財經法規與會計職業道德」81分，心裡很開心，返台假和特休假足不出戶閉門痛讀是值得的，第二科「會計基礎」71.5分，唉呀虧我事務所和業界實務工作經驗多年，閱歷豐富竟然拿到這個有待加強的分數，到了第三科「會計電算化」，寫到後面整個考場剩我孤單一個，工作人員在我四周圍方圓一公尺處走動，眼睛直盯著我的電腦螢幕。
電算化最後的兩道大題目是模擬系統操作測驗，總共20分的致命閻羅王考題。看到題目的當下我是後悔萬分，悲情同事過來人的經驗難能可貴，都已經跟我再三提醒了。唉，請假時間我除了吃喝拉撒睡外，一整天就是拼命念、拼命念、拼命念，念到最後還是差了一點沒弄好，雖然各科目的講義內容和隨堂測驗我都有看完做完，但另外買的綜合練習題庫卻是保持的乾乾淨淨沒有動過。電算化講義有附贈練習光碟，可是沒辦法登入，網上搜到的資料需要下載安裝試用軟件，有點麻煩，所以我心存僥悻略過系統操作練習。本來以為準備這麼多，真的考出來，所有其它部份隨便補都可以補到60分，真正到了考場最後一刻，我才驚覺出來混的終究要還。
其它部份早早寫完，最後二十分鐘別的都不用做了，一直專心和那兩道閻王考題奮戰。我深感疑惑，明明成功登入用友ERP系統，就是沒辦法修改薪資的加減項設定，所以傳票分錄當然也拋轉不出來。試了好幾次都不行，後來是上帝保佑？佛祖保佑？菩蕯保佑？還是悲情的同事保佑？無論如何總之後來我在鈴響的前五分鐘，靈機一動，改成以資訊人員代碼登入系統，更改題目指定的操作員的作業權限，讓這個操作員有修改薪資設定的權限，然後我以那個操作員代碼登入，終於，終於，在最後兩分鐘成功拋轉出薪資傳票。
時間結束，在考場工作和我無數雙眼睛見證之下，「會計電算化」跳出來的成績是67分。松了一口氣，我忍不住問工作人員好幾遍：60分及格吧？這樣就算過關了吧？工作人員勉為其難回答我之後，單單用一個眼神就告訴我該離開，因為整間教室就只剩我一個考生。
兩個月之後，我拿到人生的第一張會計證照，距離我哲學系畢業之後一直做會計領域的工作，超過五年了。

當地的朋友聽我說要考會計上崗證，第一反應十之八九都是：「依照你的職級，應該考個註冊會計師吧？不然至少也考個中級會計師！」如果是非會計的同事朋友，我的回答是每次面試發現下面的人都有，當然我這個做主管也要有，如果是會計同事或是同行，我的回答是畢竟學的是台灣那一套，上崗證的考試內容很重實務，大陸有些像是銀行基本戶、其它業務收入的東西，我想要有系統地研讀一遍，初步最好的方式就是考證囉。
如果是自己問我自己，我的回答是這只是個開始，現在採取的是烏龜戰策，穩扎穩打，「會計從業資格證書」之後是「助理會計師」，再之後是「中級會計師」，然後我可以去學歷認證，報考重點大學的會計研究所，入境隨俗，應該要走一條比較接地氣的道路。
「會計師」這三個字，距離我仍然如同彼岸一般的遙遠，但是我不怕了，也許遙遠的有一天我會走到那裡，也許，人生不一定要走到那裡。